北海墓园。

每年的这天纪桡都会带着花来到这，一待就是一整天，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感冒发烧。

昨天的成人礼并不是纪桡真正的生日，他的生日是明天。

明天就是小寒，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多不懂事，才会挑了这么一个难捱的日子出生。

不知道是什么悲伤的原因，梁平从不让他在真正生日的庆祝，反而告诉他，他生日前夕就是妈妈的忌日。

大悲过后哪能欢喜，不庆祝是对的。

每一年的这天纪桡都会应激性发烧，全身疼痛，连呼吸都不能顺畅，莫大的哀伤充斥在胸前，心脏也不时一下下抽痛。

这种症状往往持续两天，他生日一过就又奇迹般好起来。

就好像母亲的死亡时时笼罩在他的头上，让他不得解脱。

可纪桡又觉得这样是母亲另一种方式的陪伴，像是每年生日都为他庆祝，发热像是母亲怀抱传来的温度，头晕是人鬼殊途导致的不真实感。

像此刻他依靠在母亲的墓碑上，又回到了小时候被母亲捧在手心疼爱着的时光。

其实纪桡对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美满笑着庆祝生日的一幕，梁平说这是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导致的。

他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纪辛、赵青青之墓。

梁平说纪辛是赵青青再嫁的丈夫，也就是纪桡的继父，但纪桡怎么都觉得，这个才是他真正的爸爸，尽管他记不得那人的相貌，但他没忘那人爱他如掌中宝的模样。

可惜爱他的人早在五岁那年，双双离他而去。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搅乱了空气中浓郁的哀伤。

纪桡接通电话，继母冯青青那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刺入耳膜，震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头痛欲裂。

“纪桡！你到底给你爸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竟要将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你！”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冯媛在那头是怎样歇斯底里地发疯，她恨不得用尽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毁了她婚姻的女人以及那威胁到自己儿子地位的野种。

“你个拿了钱就跑的贱货，和你那只会勾搭男人的婊子妈一样下贱。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给我玩消失是不是？别以为你不住家里我教训不了你了。”

“你赶紧给我回来，不然我闹到你们学校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多不要脸的贱种！”电话很快挂断，根本不管纪桡的意见，像通知到了就要执行一样无理强势。

纪桡眼里带着荒凉麻木，自嘲地笑了笑，头贴在冰冷的墓碑上，刺激着发烫的头脑，语气里是化不开的苦涩，“妈妈，爸爸，麻烦找上门，我得去处理一下了，下次再来陪你们。”

一行清泪滑落脸颊，纪桡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死，在这寒冷的冬天，应该是一家团聚吃火锅的日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要被去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庭里处理纠纷。

天空下起小雪，贴在衣物上没一会就化成了水，冷风一吹，冻得刺骨。

尽管纪桡已经穿很厚，帽子围巾外套手套全带上了，但本就发着高烧的人冷天里走一遭，不可避免的加重了病症。

还不是倒下的时候，纪桡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还得回梁家顺冯媛的气，否则那女人发起疯来就不得了了。

回到梁家。

纪桡才走进玄关，就已经听到二楼书房那边传来吵闹的声音。

“梁平！你给我出来！你把遗嘱给我改了！”

砰！砰砰！

硬物砸门的巨响。

“你就是这么对一路扶持你的发妻，什么都不留给我就算了，连你儿子都没一丁点股份！”

冯媛砸不开门，又开始摔东西，“梁平！你还是不是人啊！”

这时候走上去，盛怒之下的冯媛肯定是会拿着东西砸他一脸。

纪桡站在客厅中央，仰头看着这场闹剧，有点不清楚冯媛叫自己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股份，关他什么事，他从来不屑于争抢这些东西。

为什么梁平要把股份留给他？

纪桡才不觉得梁平是爱他，这些年来，他早看清这个渣爹是个什么德行，重利重欲，爱钱财爱名利爱自己，从来不是被血脉亲情牵制的人。

正当纪桡想趁其不备溜回房间躲清静时，眼尖的冯媛发现了他，“小野种，可算是知道回来了。”

冯媛举起一个室内盆栽就从二楼栏杆往下面纪桡的方向丢。

纪桡脸色一白，正欲躲开，因为发烧而有些迟缓的神经却让他避开的动作慢了一拍。

危急时刻，纪桡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猛地往旁边一带，险之又险避开了这一击。

花盘在身侧砸的四分五裂，零碎的花泥散落一地，纪桡看着只觉后怕从背后爬窜开来，万一被砸中，不说脑袋开瓢，也起码要落个头破血流。

“傻了是不是，躲都不知道躲吗？”梁暃脸色难看到极点，紧紧抓着纪桡的手，再开口想说点什么，看见纪桡那张透着不正常绯红的脸时又哑口无言了。

这副倔强又楚楚可怜小模样，就像是被人狠狠欺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儿子，儿子你回来了，快劝劝你爸爸啊！”冯媛见到梁暃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边哭着边飞快地从楼上下来迎接。

“你爸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偷偷立下遗嘱，要把全部财产都留给这小野种，一点没剩给咱娘俩啊！”

梁暃被她的哭闹声吵得头疼，“妈，你怎么能拿东西砸人呢？”

冯媛闻言恶狠狠地分开梁暃抓着纪桡的手，猩红的眼睛瞪着他，“砸死这小杂种算了，谁叫他和你争财产，我给他一口吃的养到这么大，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儿子你可别和这腌臜货色靠太近，这狐狸精生的儿子也是个会勾人魂魄的，他把你爸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都骗光了，迟早也要把主意打你这来。”

“妈，我才不稀罕什么股份。”梁暃生怕脑子不太正常的冯媛又发狂，将人推着离纪桡远了一点，安抚地给她拍着背，“我自己这几年也有开公司，再加上冯家的产业，纪桡拿的那点股份我根本没看在眼里。”

“才不止你爸在集团里的那点股份呢，他名下所有财产的继承人都是纪桡。”

梁平原先是穷小子出身，那张欺骗性极强的脸很快俘获京城名门冯家独女冯媛的心，两人奉子成婚。

颇有商业头脑的梁平很快在冯媛的扶持下在嵘辉集团站稳脚跟，狠厉的手段更让他无往不利，没多久就发展出了自己的产业，慢慢又形成了如今的梁氏集团。

梁氏集团创始人梁平手中掌握着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一日的流水收益都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细数梁平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财产，例如盘下来的地皮，购置的房产，操办的十几家小公司什么的，竟是要全部留给纪桡。

这让冯媛怎么能不生气，更何况她二十年前发现梁平出轨时就已经因为受到巨大打击而变得有些疯癫，患上了狂躁症。

“我不要财产。”纪桡神情冷淡地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的一幕，心脏又一抽一抽地疼，他觉得自己人都要被高烧烧糊涂了，只想快点结束这糟糕的事情好回去休息。

冯媛拿出药吃了几片，才觉得理智回来了一些，“好啊，我这就让律师拟合同。梁平不肯改遗嘱没事，你签一份财产转赠协议就行。”

“可以，明天签。”纪桡转过身，强撑着往楼梯走去，告诉自己到了房间才可以倒下。

昨晚那种药实在是有损元气，纪桡本就孱弱的身子骨更是劳累了几乎整夜，白天又没有好好休息，昨夜撕裂的伤口没处理，发炎了也不自知，无疑加剧了发烧的症状。

雪地里冷风吹了半天，光是头痛就足够压垮人，纪桡能强撑着到现在完全是靠强大的意志力。

他的房间在三楼，但才走上二楼，就实在是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就晕倒在楼梯转角。

梁暃看着那人纤细的身影渐渐离去，察觉到对方的虚弱，又注意到那略微不自然的走路姿势，脸红了一瞬，终究是放不下心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去寻纪桡。

“妈妈，我去看看爸爸。”

“看什么看，他死了正好。”

梁暃没再管冯媛，脚步匆匆就往楼上走。

不一会便看见倒在地上的人，他心头一跳，慌了神，颤抖着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