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吹起了轿帘。

这一路颠簸，陆行歌揉着酸疼的身子，掀开头顶的喜帕一角，看见了轿帘外荒凉的山路。

她不知道谁在抬轿，只记得媒婆说过：

“不要开口。”

早前，听闻浔阳城外的山中有一处莫南皇陵，陵墓中有莫南皇，每月十五都会纳两位妃子，先前官府派人来调查过，但皇陵的位置没有寻见不说，就连派来搜寻的人也不见了踪迹。

这件事在浔阳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之前城中失踪的少女至今未归，百姓们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家的闺女被那鬼皇帝抓去做了鬼妃，因此一到夜里，所有人将家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浔阳城便如同一座死城。

说亲的媒婆是被威胁的，当时听她说有位穿着一身黑衣的古怪男子找上了她，媒婆也是为了活命，不得已才会找姑娘献给莫南皇，而今那媒婆早就被抓入了牢中。

至于陆行歌，她是自愿献身给莫南皇的。

轿子倏然停了下来，外边响起一阵诡异的曲子。

那曲声无词，只能听见是一个男人在哼唱，他的声音原本很近，隐在风里，渐渐被风吹远，可转瞬又飘了回来，停在了轿子跟前。

陆行歌清潋的眸子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红色婚鞋，她看不见前面，只感受到轿子里似乎冷下了个度，她蹙了蹙眉，干脆掀开了喜帕，视线才清晰。

面前那暗红色的门帘像是被血染红似的，从那缝隙间，陆行歌看见一股白烟漫了进来，门帘被缓缓拨开，白烟中，出现了一只肤色冷白如同鬼魅般的干瘦手掌。

但很快，那手掌翻了个面，原本毫无血色的手瞬间变得红润。

“不要开口。”

陆行歌还记得这句话，因此她只是看着那只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暗红色门帘被尽数拨开的那一刻，陆行歌与轿子外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对。

显然，他就是莫南皇。

莫南皇一袭红衣，雍容华贵，那对摄人的凤眼满含笑意。

他伸手将陆行歌扶了出来，似乎对陆行歌擅自掀开喜帕的行为并不在意。

也是下了轿子陆行歌才发现，轿外根本没有抬轿的人。

“我的爱妃，你终于来了。”莫南皇声音温和，举止儒雅，陆行歌无法将他与百姓口中的鬼皇帝联想到一起，但他握住陆行歌手的刹那，从手部传来的冰冷触感又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眼前的男子早已是个死人。

这手就像石头，又冷又硬。

陆行歌盯着莫南皇的手蹙起眉，后又变了脸色，展露笑颜，抬眸看向莫南皇。

“爱妃，跟我来。”

莫南皇一手牵着陆行歌，后者乖乖跟着，视线则游移在四周形状扭曲的枯树干上。

这片深林的树木恍若鬼魅，仿佛活了一般，缓缓扭动，它们的枝干延伸向周围，竟将刚才走过的路框住，当陆行歌回头看时，早已不见那顶红色轿子。

“前面就是我的寝殿。”莫南皇那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比先前添了几分诡异。

陆行歌往他所指方向望去，寝殿笼罩在朦胧月色下，暗红色的墙面上满是青苔，陆行歌跨过满是水坑的泥泞路面，站在寝殿面前。

背后一道力量轻轻推了她一把，殿门大开，陆行歌就这么跌入了殿内。

身后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再回头时，莫南皇已不见，只剩那面紧闭的殿门。

周遭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中的烛台上闪着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屋内。

整座寝殿内部呈对称结构，左右两边的摆设完全相同，除了桌椅外，陆行歌的目光很快被两边对称的床榻吸引。

一边的床上没人，这显然是给她留的；而另一边则坐着个穿喜服的女人，她从陆行歌进屋后便一直安静坐着，仿佛被定住了似的。

莫南皇每月十五都会纳两位妃子，想必她就是另一个。

陆行歌走向她，却又未离得太近，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观察着，旋即又故意发出了些声音，将一旁桌上的烛台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床边坐着的女人才转了下头。

“看来是没死。”陆行歌终于说出了她从下轿后的第一句话，可算是憋死了。

“那鬼皇帝暂时是走了，应该是能说两句。”陆行歌小心靠近，想借说话转移注意力，趁机掀女人的喜帕，她的手就在喜帕边上，嘴上却是继续说着，“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来是想找一件东西，你跟着我，等我东西找到，就能带着你安全离开。”

言罢，陆行歌已抓住喜帕一角，本想就此揭开，却不料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那盖住头的红色帕子被陆行歌掀飞，一张容貌俊俏的少年脸映入她眸中，陆行歌一下子便记住了他脸上那对灿若星辰的桃花眼。

很是好看。

只是……为何是个男子？

不容她多想，耳边忽而吹起一阵阴风，寝殿转瞬便变了模样，成了阴暗潮湿的地底洞穴。

洞穴顶部挂着数十具尸体，个个穿着喜服，其中有些红色喜服因时间太久早已发黑发臭，尸体有的腐烂、有的成了白骨，空气中肆意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陆行歌捂住口鼻，侧眸看向身旁男子的头发。

“碧蓝幽玉簪，幽蓝冰晶制成，就是不知这簪芯是什么？”说着，陆行歌的手想去摸男子头顶戴着的幽蓝色簪子，被男子制止。

他那对桃花眼朝陆行歌投去凌厉目光，后者像是受到了惊吓，玩笑着捂住胸口说了一句：“吓死人了呢。”

男子没接她的话，径直走向前方那片深邃的黑，那儿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阵阵凉风。

他望着面前的黑暗，背对陆行歌，开口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是鬼煞之气，我劝你不要过来。”

“你让我别过去，我就得照做？北烨，是叫这个名字吧？”

听到自己名字从一个陌生女子口中道出，北烨难免惊讶，他回头看向陆行歌，视线落在了她手中那块玉佩。

“你什么时候……”北烨摸了摸腰侧，发现别在腰间的赤血玉佩的确不见了。

陆行歌端详着手里刻有名字的玉佩，注意到端倪。

“这玉是魔界血池淬炼的？”像是握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陆行歌急忙将玉佩丢还给北烨，“这东西尽是邪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及北烨作出回应，洞穴内部两边的烛火猛地点亮，火光向前延伸，将一条宽阔的长廊尽数照亮，刹那间灯火通明。

两人终于看清了廊道尽头处，那棵已经枯萎的巨树。

北烨被巨树吸引，向前走了几步，被陆行歌拉住。

只听她娓娓解释：“听闻当年莫南皇派人从那‘极渊之地’取回了一颗种子，种子生出仙树，仙树之力护佑着整个莫南古国，保国家百年安定，可那莫南皇为了升仙，使尽法子让仙树提前结下仙果，最后果子是结出来了，那护国的灵力也没了，后来他的凡人之躯受不住那果子的灵力，终是身死。”

“仙树……”北烨低声重复，眸子一亮，“这里就是莫南皇陵？”

“许是吧。”陆行歌望着枯死的巨树，眸光逐渐黯淡，竟堪堪笑出了声，“仙树已死，看来我注定是活不久了。”

北烨看着她无奈的笑容，竟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解脱。

陵墓中静悄悄的，陪伴他们的只有头顶的尸体与枯树，然这种静并未持续多久，脚下便传来了轻微的震感，两人向边缘退去，发现地面的形状产生了变化，一道道凹槽显现，槽中更是漫出血水。

一个沉厚却喑哑的嗓音飘了过来：“莫南皇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