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是单静的家属吗?”护士走到护士台,拿起座机的听筒,拨通了单静犹豫再三后报的那串数字。
“喂,您好,我是单静的妈妈。你是?”听筒那边的人有礼有节地回应着。
“她现在在附一医院,胃出血,需要1万手术费。”
单静躺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眼下发青,神色恹恹,素面朝天,等待审判。她胃绞痛到整个人虚脱,脸上全是虚汗,发丝黏在脸上,嘴唇发白。
自从她上了大学后,这四年期间,很少主动联系王玉。
1万,这么贵,她不知道王玉会不会拿出来。
她大学四年期间各种兼职攒下来的钱,减去每个月的生活费,只剩6千左右,其中有些钱还没结算。
“她胃一直不好啊,都老毛病了,应该没这么严重吧,麻烦把电话给单静,我问下她。”王玉边摸了一张麻将边回答。
王玉不相信单静进医院这回事。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诈骗电话,自作聪明地等着揭穿骗子。
护士默默白了一眼,单静的病床离护士台有点距离,电话线没有那么长,“现在病人状态很不好。你们尽快做决定。”
护士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你打我的手机吧。”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了一只手机。
这声音很好听,单静费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坐在病床旁边的帅哥,懒散地穿着一件白T恤,衣服上全是篮球印。
刚才送她来医院的人,就是他。当时单静刚好晕倒在g大篮球场旁。
那双明亮的眼眸,单静会记一辈子。
很少有人会这么盯着她。因为她的目光总是会先避开,从而对方也很识趣地移开。
还有宽厚的胸膛,好闻的柠檬清香。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很让人安心。
他见单静反应迟钝,迅速拨通了刚才记下的那串号码,“嘟”一声,他把手机放到单静的耳边。
“喂,妈。”单静冷冷地开了口,带了点沙哑和干涩。
“喂!干嘛!”王玉认出了单静的声音,联系上一前一后的电话,觉察到几分不详,已有几分不快,见对面没及时回应,又加强了不耐烦的语气,“什么事!”
“没什么事。”单静偏头和手机微微拉开了距离,抿了下干燥的唇,又等了一会儿,楞楞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挂掉了电话。
好吵。这么多年,吵到她大学毕业了,她的耳朵还是没能适应。
单静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4年前她胃病疼进医院,那时医生说需要5千,王玉骂骂咧咧一通,没给。
1万,又怎么可能。
“叫你平时不好好吃饭。你读书是白读的吗?老师没教你吗?我花这么多钱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你知道现在挣钱多难吗!”
…她开始出现幻听了吗?
“你女儿出什么事了?”王玉桌上的麻友好奇地问道。
“别提了,矫情,晦气。”王玉瞅了一眼那人。
“你们家学习成绩好啊,安静又听话乖巧,比我们家混日子的强多了。”
“嗐,也就是个普通一本,又不是985,211,没那个本事考清华北大,以后也只能趁着年轻早点嫁人才好。”王玉在那人面前故作谦虚地说着,说完又觉得说得不痛快,紧接着添了几句,“能赚钱才是硬道理。听话也只是有时候省点心,但是没劲呐,打她巴掌估计都不会喊疼的,一点没遗传我的性子。”
“你们家天昊还挺像你的。”
说到这儿,王玉又想起了什么,蹭一下从麻将桌边站起来,走到了房间外,给单文忠打了电话,好久才打通,“这么久不接电话,你是不是有病!单静她在医院,你怎么只想着打牌。”
“哦。”单文忠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扑克牌。
“哦个屁,她不是这儿有问题,就是那儿有问题,我可没钱,要付你付,到时候你带她去那个后巷的阿金诊所,那里便宜。真是个赔钱货。”
单文忠突然转了转眼珠子,一改往日沉默,“你懂什么。到时候指着她给我们养老,还有她结婚彩礼婚宴,总能回个本。这笔帐都算不过来,你脑子也坏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你自己多聪明似的,孬种一个,只知道赌博,和扶不起的阿斗一个样。”王玉说完就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单文忠没什么反应,木木地走回牌桌,“来,继续打。”
“我有钱,我可以先付1万。”旁边的男生开口,拿出自己的手机,起身准备叫护士过来。
听到素未谋面的他愿意帮自己付钱,她挺惊讶,“多谢。到时候还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冰翎。”他盯着单静,眉头微皱,眼神担忧,但是冷气逼人。
“陈…冰…翎。”她慢慢地念了一遍,自说自话,“这名字很好听。”
可惜,她现在这幅鬼样子在他面前,形象是大打折扣了。
滴滴滴—
“单静!!”
“护士!医生!”
眼前一片黑暗。
她试图想抬起手往前摸,没感觉到手的存在。
是死了吗?
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那还挺干脆的。挺好。没有痛苦很久。
只不过陈冰翎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如果能重来的话,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她这大学四年,没啥朋友。人人都说她孤僻,可她只是不善言辞,不爱社交。
毕业这天,班级同学喜滋滋地扎堆拍毕业合照,就她一个人呆在树荫底下等着看着,觉得没啥意思,就想最后再看眼自己的秘密基地,结果走到篮球场就晕了,幸亏陈冰翎好心发现了她。
比起痛死,她觉得躺在泊油路上被沥青烫死更不能让人忍受。
她这一生,过得很糟心。
单静家里家道中落,父母创业失败,为她弟买房又亏了几十万,随后两人又赋闲在家中好几年,整日赌博娱乐。
她以前把所有的时间花在讨好父母身上。父母希望自己成绩好,乖巧,不惹事,她全都一一照做,就是想得到父母的爱和认可,虽然她天资不高,但是付出比常人多个几倍的精力和时间,她短暂地拼上了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却没能拼上重点大学。
她先是抛弃自我,讨好别人,唯唯诺诺,结果父母不爱她,重男轻女,把她当作赚钱工具,以前的同学又孤立她,父母无视,老师甩锅。上大学后她害怕别人会伤害她,不敢交心,胆小如鼠,结果也没人爱。如此瞻前顾后,像个机器,只混了个毕业签的一份不上不下的算不上喜欢的普通工作和过度消耗自我而产生的病痛。
算不上特别悲惨,比她惨的人肯定多了去。
但就是太过平淡,不够精彩。
都说人生先苦后甜,可她还没吃到甜呢,就嗝屁了。
她还想好好地和这位帅哥好好聊天呢。
直接谢幕了怎么回事啊。
陈冰翎和她素未谋面,都能这么在乎自己。
想必她是没那么讨人厌的吧。
那她这辈子苦苦维系的所谓关系,又是什么呢?
她在这一刻才明白,人不应该活在关系里,要活在缘分里。
现在想来,她就应该手撕人生的剧本,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挺遗憾。这一生。
没有好好的做自己。
没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错过了很多感受体验。
也许错过了很多不错的人。
突然,她大吸了口气,睁开了眼,从床上蹦跶起来。
这不是学校宿舍吗?她没死?
她爬下床,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她是重生了?
这虚幻的世界。
她又唰地一下冲到厕所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脸,还是那张臭脸,穿着一身迷彩服,脸上有些晒伤。
现在是大一刚入校军训的时候。
手臂内侧有处在隐隐发痛,她撸起袖子一看,是开学前在家被烫伤,军训上她又想自己默默忍下来,又被磨红了。
救命,单静欲哭无泪,朝上头拜了拜,“老天爷,刚才我的心声你可能听漏了,能不能让我重生到有钱人家里啊。”
她又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睁开。还是在宿舍。
不如死了算了。重生有用吗?有些东西是注定改变不了的。
她冷静了几分钟。想起了陈冰翎。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