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苓确是方槐序的贴身侍婢。

她的话，二人从未怀疑过。

不曾想却栽了跟头。

被骗到忆酒村不说，还被人狠狠的嘲笑一番。

顾云川朝小姑娘皱起的眉头点了两下：“想什么呢？”

“翠苓为什么要骗我们呢？”时妤想不通，“若过了期限，阿瑶彻底没有救活的希望，二公子痛不欲生，她能落到什么好处？还是说，二公子平日对她不好，她心存嫉恨，刻意报复？”

“怕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引得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动了不该动的念想。原本掉进雪地的玉簪却出现在湖底，多半是她所为。”顾云川轻嗤一声，走到佛像跟前，食指弯起，用关节敲着。

月白色的灵晕似湖面的涟漪般朝外散开。

“嗖——”

一抹金色的身影从佛像中飞出，茫然的眼神在落到厉临渊身上后，瞬间明亮许多：“你怎的在这儿？我正要找你呢！”

他得意的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书册，成千上万卷册子，费了好大功夫，才被他寻到。

“回头再说。眼下，你得帮我破个阵法。”

“嘁！你忒高看我了些！堂堂白虎仙尊都奈何不了的东西，我怎可能……”话说一半，子衿顺着顾云川指着的方向瞧去一眼，这才注意到近乎透明的荧光流纹。

他将余下的话咽回，“我能。”

怎的不能？

越是以无辜性命为筹码的阵法，他越是能轻松破解。北荒佛地修的便是解救众生之道。以拯救苍生、驱散苦厄为宗旨，立志拯救所有被牵扯、莫名受到威胁的贫苦百姓。

城幺村的村民，正符合这个条件。

“布阵之人如何收集到这么多人的命脉？”

望着密密麻麻的流纹，子衿顿感惊讶。

佛地以苍生为先，天界却不是。

倘若方才仙尊冲动破阵，无数条无辜性命一朝枉死，此事闹到北荒，沸沸扬扬，被几位佛尊知晓，怕是要下令彻查，严惩凶手，届时，仙尊难逃其咎，难免闹出一场不痛快。

思及至此，子衿长舒一口气，感慨仙尊忍住性子的同时，心里仍旧有些后怕。

顾不得去索要旁的酬赏，指尖朝眉心的红痣轻轻点去，以手代笔，在空中洋洋洒洒的写下几个大字，随后并起双指放在唇边，低声念了两句咒语，双眸抬起的一瞬，流纹散开。

“想与我玩闹？”

顾云川尾音上挑，语调慵懒，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王老二忙不迭的摇头：“不敢不敢！”

脖颈处传来的一阵冰凉触感使得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呆愣短短两秒，毒蝎子已经扬着尖亮的尾巴，爬到脸上。

“尸、尸体！”他慌忙大叫，朝着瞳仁刺来的蝎尾一瞬停住。

距离他的眼眸仅剩两指宽。

王老二闭上眼，不敢看，只喊道：“天亮之前，我定帮你们成功寻到合适的尸体！你们来此，不就为了这个吗？”

语毕，左眼角似是被蚊虫叮咬，痛感微乎其微。

趴在脸颊的毒蝎消失不见，王老二小心翼翼睁眼，捆着他的一圈圈麻绳全数断开。

他“哐当”落地，衣衫沾着的落叶顾不得拍，抬脚就要跑。

只听身后人不慌不忙的开口：“若两个时辰内寻不到，恐怕，是没机会再寻了。”

王老二一惊，抬手朝眼角摸了摸，心里已然跟明镜般。

他讪笑：“我正要去寻呢。”走几步，又折返回去，“既是要合适，那如何才算合适？”

定不会单单是性别合适。

时妤：“需与魂魄八字相合。”

他追问：“是哪八字？”

时妤抿抿唇，茫然的抬眸，朝身侧的男子望去。

被她望着的仙尊与她对视一眼，看了看身披袈裟的圣者。

子衿：……

“我真不想在这小事上耗费仙力。”

给物开光之人，要写下生辰、名字。

他记不得，却皆有留存。他叹气，闭上眼，双手合十，许多张纯白色的书页萦绕在他四周，形成一个圆。

耳畔传来翻阅纸张的声响。

“辛庚、辛卯、壬癸。”子衿睁眼，纸张全数消失，他缓缓吐出余下二字：“甲戊。”

王老二边皱眉沉思，边低声将八字重复几遍，道了句“我去去就回”，朝着西南方走去。

子衿把书册递去，“十六页，第三行。”

——至亲至爱的心头血，连续喂养七日。

“一日都不能断，且需要两个人的血，一同喂养。除了方槐序，还需再找一个。”他顿了顿，“不过，取心头血借尸还魂的说法，于寻常人来说，难免邪乎些。”

卿瑶的亲人听闻后，定会心中存疑，将他们当成江湖骗子一棒打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我去同方槐序说说，看他有没有法子，你俩在此处等着，来时，千万要把生辰八字相合的尸体带过来，若误了时辰，佛祖在世都救不回她。”子衿临走前特意叮嘱一番。

半个时辰后。

王老二背着个长发白衣的姑娘快步赶来，一路上顾忌着蝎毒，半刻都不敢停歇。

他气喘吁吁的把尸体放下，“合……相合……”他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另一只手扇着风，缓了缓，话才说的利落些：“老柳家的姑娘，昨日投湖自尽，我花十两银子才买下。”

说最后一句时，他加重了音，抬眸小心打量着两个仙者的表情、神态，见二位恍若没听见般，只直勾勾的盯着死者，咽了口唾沫，不敢出声再强调银两，他伸手：“解药。”

时妤蹙眉：“可要如何证明，尸体的八字，与阿瑶是相符的呢？”

“死人又不能开口说话，我让老柳……”王老二话说一半，隐约闻到一股熏香，诧异之余，用力嗅了嗅，映入眸中的事物发生惊人的变化，眼睛瞪的发酸，他都舍不得合眼。

而今他所处的房屋，与他居住的，实在是云泥之别。

在他的注视下，一个近乎透明、闪着荧光的蛾子飞进长发白衣的死者体内，耳后，尸体眉心出现了一个独特的印记。

“确实相符。”

王老二抬眸，顺着这道清冷的声音望去，瞧见朝他扔来的紫色小瓶，他稳稳接住。

他嘴巴微动，还未张开，周围瞬间恢复原样。

他回到了城幺村。

若非手里捧着的紫瓶，他断然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

丞相府内。

顾云川寻不到子衿的身影，出声询问：“怎么就你自己？”

“圣者把解法交代给我，就回了紫金寺庙。”方槐序扑通跪地，“是我对下人管教不严，竟让她生出敢欺瞒仙者的熊心豹胆，还未二位仙者恕罪，我已狠狠罚了她。”

时妤将人扶起，顾云川问：“你砍了她的四肢？”

方槐序一惊，“并、并未。”

“挖了她的眼珠？”

“……不曾。”

“那你如何责罚的？”

而且，还是狠狠责罚。

“罚了两月俸禄。”

瞧着方槐序的神情，杀人不眨眼的仙尊抿抿唇，心里只道，是他多嘴，非要问一问。

他垂眸朝尸体看去；“既告知解法，你打算如何做？”

“为了阿瑶，我做什么都愿意。余下的一人——”方槐序稍稍沉思，“眼下情形，尚书和尚书夫人怕是不愿做此事，我倒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二人齐齐开口：“谁？”

方槐序重重的叹了气，“随我来，路上说。”说罢，披上棉披风，冲侍婢吩咐：“备马车。”

将地址告知给车夫后，方槐序一同进了车厢，把阿瑶和周柠的故事，从相遇，讲到相识，相知。

“至交好友。”时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周柠应该会帮这个忙。”

“一定会。”

方槐序的语气很坚定。

时妤不解。

“她……”方槐序吞吞吐吐半晌，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顾云川没了耐心，烦闷的啧了一声，催促：“到地如何？”

方槐序这才道：“周柠喜欢阿瑶。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想私奔，想相恋相守的喜欢。”

回想起周柠为阿瑶做的事，全都夹杂着浓烈又炽热的爱，他甚至无法比较出，他和周柠，谁的喜欢，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