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黑衣，融合在黑夜里，脏的连手指缝里都塞满了灰尘，寒风穿进他单薄的衣物侵蚀进他的身体里，他被人寻仇，扔在了人迹罕至的街角。

在空无一人的街角，漫天大雪纷纷落下，少女的一袭红衣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艳丽的惹眼。

少女伸手，接住了空中的雪花，雪花很快在她温暖的手中融化。

少女正在街头闲逛，她现在无处可去，只能暂时找个歇脚的地方。她沿着空无一人的街走着。

“这是血吧”她注意到了在白雪下埋着的血迹，她沾着血迹向前走。

无人注意的街角，躺着一个苟延残喘的少年。

“你是谁，你的伤要紧吗”少女弯腰对着浑身脏兮兮的少年微微侧头来听清楚他说的话，眼底映着雪花和浑身无力的少年。

少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

“我叫北堂雁声，我没有恶意。”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不谙世事的少女会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抱有美好的想法，认为世间都是好人，哪怕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都要给予最大的善意。

“你受了伤，天这么冷，我带你去治伤吧”

少年懒懒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睨着眼端详了一下少女的着装，身上的云缎和香纱一匹千金，呵，又是这种养尊处优不时人家烟火的小姐，他没有回话，只是在心里想，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会充满同情的说一句关心的话语然后装作遗憾地离去，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他们自己多么善良。他没回话，没必要浪费自己的精力，或许今夜，就要交代在这了吧。

少女没有再与她说话了，他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远离，她走的很急，像今天晚上路过的所有人一样，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他，却又都无情地远去。或许对任何人来说，他都是一个烂摊子吧，他不怪她，也不怪任何人。他觉得自己的腿状况很不好，也许是错位了，又或许是骨折了，但是没关系，反正随着寒风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来临，感受意识的消散。

“你怎么样”他突然感受到身上的雪被人轻轻拂去，耳畔还能传来少女急促的呼吸声，怀里多了些沉甸甸的分量，甚至有些热，热到能温暖这漫天的寒冬，也温暖了他冰封已久的心，一个温暖的手炉和一些滚烫的吃食被少女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上面还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少女身上的铃兰花香。

少年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有拒绝的力气，或许心里也不想拒绝，他是绪春城中的一名打手，或者说是杀手，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这些年来，愿意说些关心的话来敷衍他的人都很少了，他总是独自一人，有人信任他，有人惧怕他，但是没人爱他，这不真实的片刻的温暖真是平白让人贪恋。

他费力地眨了一下眼，让视线重新对焦，望向那抹要搀扶自己的纤细身影，他的视线不太清晰，雪水糊住了他的眼皮，在他眼里只有漫天的白雪和那抹印象深刻的红，他任由少女把自己搀扶起来“你好重啊，你明明看起来这么瘦”少女扶着他，感受他单薄衣物下结实的肌肉。

他终于看清了少女的脸，少女显然是受了冻，连鼻尖都冻的通红，一张肤若凝脂的小脸上却写满了焦急，她这是在——担心我？担心，他玩味地在心里品了品凭白浮现的这个字眼，何其陌生的情感。她带着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医修，腿上的疼痛使他眉间微皱，轻咬下唇。

房中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治疗也已经到了尾声，“他已无大碍，几日便可完全康复，这么晚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吧”。

走出房间，二人寻了一件客栈休息。

“谢谢”男孩粗哑的声音响起，没想到自己会捡回一条命，被寻仇后扔在街角那一刻，他本来都要放弃了，放弃在这生不如死的每一天中挣扎，死亡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继续活下来，但既然上天不想让他死，那他就再活一回。

“原来你会说话啊，刚刚一直都没有看你说过话，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少女微微阖眸，犹豫着开口“那个，我没有灵石了，我的钱要省着用，我们俩今天就住一间房间将就一下，你不介意吧”说罢看着少年，手不自觉攥了攥裙摆。

“你不介意就好，我可以睡地板”。少年面上端着君子模样，清风朗月，心底暗讽，还真是单纯，这样的人，怎么会来绪春城，这个女孩真是很让人意外，他好久没遇见这么愚蠢又天真，哦不，是单纯又有趣的人了。

接下来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淮光”在一片沉寂后少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啊？”少女正在梳洗。突然听到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说，我叫淮光”少年看起来并不想多说。

“哦，我叫北堂雁声”她又重复介绍了一遍自己。

“北堂？”淮光注意到了这个姓氏“王族的人？”这个姓氏，可是只有天宫中的王族可以用。

“额，算是吧，就是一个分支的人，跟主支没什么亲缘关系”她支支吾吾的编着谎话，在外边还是隐藏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好。

她拙劣的撒谎技巧在淮光这种常年混迹在市井小巷的人眼里简直漏洞百出。

他不想拆穿她，顺着她的话聊下去“那你怎么会来这，你们不都是待在天宫的吗。”

“离家出走？”他试探性的问到，他想了想，似乎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吧，能让世家贵女深夜流浪街头的原因怕是只有这一个了吧。

“你别说出去啊，要不然，会有人抓我回去的，我父母要给我定亲，我不想结婚就跑出来了”少女流浪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话，立刻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少女已经梳洗完，钻到了床上，温暖的被窝使她舒服得眯上了眼睛，她伸手摸去，发现那个手炉已经出现在自己的床上，这是她看淮光太冷了去买的。

“放心，我谁也不认识，不会说出去的”淮光看着她被子外露出的一张小脸，冲她点头示意，以表诚信，但依然没有什么可信度。也许是因为受了伤，梳洗完毕之后，露出一张白得有些病态的脸却偏偏有着殷红的嘴唇和上扬的眼尾，眉宇之间充满了算计。

“这个还是给你吧，地板是不是很凉啊，你不是还受着伤吗，我实在是没多少钱了，不好意思啊，委屈你睡地板了。”她把汤婆子递给淮光，看着男孩奇怪的笑容，好似有藤蔓缓缓缠上自己，又好似有毒蛇在暗中窥视，不紧不慢地吐着信子，她现在隐隐觉得，自己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还好，不凉，你留着吧，活着就不错了，我不挑”他双手搭在后脑勺，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话时也只是懒懒得牵了一下嘴角。

那些人一定以为他死了，不能再留在这了，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的伤还没好，他可不想捡回来的一条命被送出去。

“你的伤还好吗，你今天怎么会在那啊”少女打了个哈欠，泛着水雾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他。

“被打的”淮光似乎是不想提起。

“你的名字真好听，淮光酿春色，先作归意浓，你父母真浪漫，给你取这么有意境的名字”她看出了淮光对自己伤事的闭口不提，赶紧找个话题跳过。

“我没有父母，这是绪春城，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无父无母，被仙界抛弃的人，这里是仙界下九流的汇集之地，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他可不想摊上这个拖油瓶，等天宫的人来了，他可招架不了。

“我不能离开，我去哪啊我，我回天宫就要被逼结婚了，我不要回去结婚”

“要不然——”她的头忽然垂下，柔软的发梢擦过淮光的脸颊，扰的他一阵心痒，她期待地看着他“让我跟着你吧，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就当作是报救命之恩了，行吗？”

“我？你要跟着我”淮光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我看起来像好人吗，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女子，跟在我身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女没眼一挑，美目微瞪“唉，我刚刚救了你，身上也没什么钱，你能帮我个忙吗，就一个小忙，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她尾音略长，不自觉带了女儿家的娇憨，眉间轻皱，生怕淮光不应。

“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刚刚被打完，腿都断了，我在这绪春城有很多仇人，你跟着我很不安全，明日一早，我们俩就此别过吧。”

“啊，我该怎么办啊，你说，遇到了一个没良心的人，我好心救他，仅仅是让他帮我一个小忙，他都做不到，骗了我的钱了，就一走了之了”北堂雁声发出一声嚎叫，她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擦着那本来就不存在的眼泪。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偷偷从手指缝中看着躺在地下的少年，正好与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睛对视。

“我帮不了你，我要马上离开绪春城，我的仇人知道我还活着，立马就会来追杀我”淮光是在是不想接着这个烫手山芋，这是天宫的掌上明珠，万一出点什么事，十个他也不够赔的。

“那正好啊，我只是要让你带我去凌云派，我也不要在这待着，我今天只是偶然逃到这的”

“你去那干什么，修仙？”凌云派即使是仙界最大的门派，却也不及天宫，不知道她去那干什么。

“当然是修仙啊，去凌云派不修仙干什么。我想好了我要去修仙，其实吧，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次逃出来就是因为我的父母要给我定亲，现在肯定要满世界的寻我，唯有去这种修仙门派才能躲一躲，虽然天宫势力很大，可修仙门派的事也不好过问，毕竟还要靠人家保护”

“为什么不去结婚，你父母给你找的夫婿，应该怎么也不差吧”淮光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不顾危险也要闯出来。

“就是不想结婚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这辈子的路已经被我父母安排好了，也可能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比较叛逆，总是有些自己的想法，我的父母不想让我修仙，可我觉得修仙真的很酷啊，能够腾云驾雾，飞檐走壁。或许我这么说你会嘲笑我，但是，我真的想做一些我能做的事，一生这么长时间，我不想困于那一尊宫殿。”或许是她喋喋不休的话语让他这个房间都充满了烟火气，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夜里，他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为什么不要这样，整日衣食无忧，不是很好吗，你会有这辈子都穿不完的香云纱和落霞锦，用不完的金银珠宝。”他还在为温饱，为自身的安全而拼命时，却有人想放弃这一切，淮光觉得可笑，笑上天的不公，也笑自己的可悲。他确实觉得面前的人很天真，但更多的是羡慕，羡慕有人一出生就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后路，而自己却要担心明天能不能活下来。他所费尽心力都进不去的那一座宫殿，确实别人触手可得的。

“就是不喜欢啊，为什么非要别人来保护自己啊，我想自己保护自己，我不是依靠在别人身上的附属物，我就是我自己，我也要修仙，我要荡进世间不平事”铿锵有力的声音传进淮光的耳朵里。

淮光没见过这样的人，在这绪春城中的人，大多数都是尔虞我诈，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这里的女子，也大多数都是找个武力高强的人过活。

窗外的月光洒进窗子里，却不及她的目光半分明亮。

她真天真啊，淮光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怎么回事，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未来一定会很厉害很厉害，成为仙尊的那种”

“好”他敷衍了一句，轻笑一声，转过了身，错开她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刚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不好好养精蓄锐居然听她在这抒发她的豪言壮志。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转过去了”

“睡了，我今天很累”

“那你到底帮不帮我去凌云派啊”

“明天再说”

“好吧，那晚安哦，助你有个好梦”北堂雁声关上了床边昏暗的灯。

好梦吗，但愿吧，淮光的嘴边勾起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