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炉上烟气袅袅，飘散空中须臾化作虚空。沈知意自梦中惊醒，秀发丝丝缕缕都凌乱地沾在额前。她一开始似乎还带上恍惚，直到身后濡湿衣襟的汗水逐渐发干发冷。她的喉咙和头都痛得厉害，只能愣愣地躺着看向头顶熟悉的帷帐，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熟悉的劫后余生感，恍如她刚刚重生之时。她对自己说，还好，都不晚。

拍拍手，雀娘推门而入，见她已然完全清醒的双眸松了口气：“大公子刚刚候在小姐床边许久，他一走小姐便醒了，我差人告诉他去。”雀娘扶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摸见她濡湿的后背吃了一惊：“小姐这是做了什么梦？怎的怕成这样？”为她递上一杯水，看她神色如常地饮完一杯，这才松了口气，“小姐整整睡了两日，方才醒来，这两日间可担心死我了。”

沈知意摇摇头：“我无事。不用差人，我自己去便是。”她翻身匆匆下床，赤着脚为自己套上翠水薄烟纱外衫就要往外走。雀娘赶紧把她一把按在镜前，匆匆为她梳妆片刻：“纵是再着急，也不妨把头发弄规整。”

沈知意秀眉微蹙，凝视着镜中额心一枚花钿细思。自己的梦……那梦里的场景太过于真实，而且正合曾经的江琰意外废了双腿之事。

上一世，圣上得知沈知廷之事，恰逢边境动乱，便立马着江琰带兵，哥哥跟随前往平乱。而那一战形容极为惨烈，因为幕僚的错误预估，先是原本被派出占领敌军空营，无甚危险的前锋未料到空空的军营中还埋伏着一支精锐，被杀得措手不及；然后是江琰带领的大军原本预备翻越奇险的介丘山，从后袭击敌军在赤河战场的主力，不想敌军全部埋伏在山上，让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沈知廷正是在其中殒命，连江琰也不过勉强捡回小命，照样残废了双腿。

她梦中那漫天风沙，峭壁接天的荒山，好像就是介丘山。

可她明明改变了这些，不是么？哥哥不曾被圣上盯上，平乱或许也不该江琰前去。

想到这里，她起身出门，一边问雀娘：“最近长京可有发生什么事吗？哥哥可有偷偷溜出门吗？”雀娘垂头汇报道：“没什么大事，倒是许小姐有福气，旧疾反而有些好转，现在对小姐你心存感激，今早方收到她递来的帖子请小姐去府上做客呢。大公子听了将军的话，这几日一直在书房里看书习字，没发现他出门。”

沈知意略略松了口气，径直来到书房推开门。沈知廷一身月白锦袍，见是她显示有些错愕，看她眼眶有些红了这才展眉微笑，赶紧起身拉过她沈知意左右看了半晌，这才叹口气：“意娘长高了。这回睡了两日，把我吓坏了。”他话语有些笨拙，存了些想逗她开心的意思。沈知意一把抱住他，把头深深埋到他怀里，好一会才含着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偏你还说这话？你总把我留在家里一人不知所踪，又让我操了多少心？”她声音低低带了点哀求，“别再存着上战场的心思，好吗？”

她的哥哥，总是这样自私，自顾自一心要搏命沙场，留下她心惊胆战。失去至亲的滋味，她上辈子已经尝过一次。这一世，无论如何不会再允许发生了。只是，她的哥哥同她一样，也是固执无比。

果然，听到这话，沈知廷面庞上染上一丝犹豫。他背过身去，沈知意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声音冷凝，隐隐带上些迟缓，只慢慢说道：“我自有分寸，意娘。”

逆着光，他静静伫立片刻还是回身继续朝着沈知意露出一个笑：“你看，我知道你并不想我去楚王殿下的营中，我这不是好好在府中守着你么？”这样说着似乎又有些遗憾，“可惜了，楚王殿下不久就要起兵平乱去了，若是……”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手就紧紧被沈知意攥住：“何时的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掌心冒出些冷汗。

变了？没变？费尽心思扭转这一切的她，到底要把这一世，带向何方？

她反应太大，沈知廷看她一眼，稍微有些奇怪：“明日辰时拔营。怎么了？不必太忧心蛮族之事，楚王殿下门下有不少幕僚能士，这次又带上数十万大军，该当稳妥的……”

沈知意松开他的手，勉强笑笑：“无事。”又转头对着雀娘道，“对了，即刻备马，我要去一趟惠济寺，亲自感谢觉慧大师出手相助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