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朝阳将出未出之际,是一天中最为困乏的时间。
此刻就是夏蝉也尚未醒来鸣叫。
但在临江城的一处小院内,却有一道消瘦的身影踩着木梯爬上屋顶,借着稀薄的月色,在房顶摸索着什么。
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具体面貌看不太清楚,但那双眼睛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到有点点亮光。
想来若是在白天,男孩儿的这双眼睛一定是极为明亮清澈的。
但现在尚处于夜晚,男孩儿还安静的趴在屋顶上,抬头望着黢黑黢黑的夜空,在等待着什么。
未几。
忽有一道金光像利箭一样刺破漆黑的夜空,照在男孩儿的那双眼眸之中,映出奕奕光彩。
其后千万金光利箭齐发,彻底驱散黑夜,一轮瑰丽的朝阳冉冉升起,彩霞像缕缕金丝浮游中天。
男孩儿微微眯上双眼,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可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睁开双眼,从面前不远处的一个陶罐中,舀起浮在最上面的一层薄薄油脂状的药膏,装满一个酒杯大小的小瓶。
男孩抬头,贪恋了一眼空中冉冉升起的朝阳。
便盖好陶罐,顺着木梯爬下来,跑到东南拐的厨房忙活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
在厨房浓郁的有些刺鼻的药味儿中,男孩儿双手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走到北屋门外,轻声唤道:
“爹,娘,你们盖好被子,我进来送药来了。”
过了几分钟,里面才传出一句被打搅了清梦的不耐烦声音,“进来吧……”
男孩儿这才轻轻推开屋门,走进去后又赶紧重新关上门,生怕夜间尚未彻底散去的凉风吹到爹娘。
“大夏天的,王风你是不是非得弄出点动静才行!”可躺在床上的母亲刘双琴却不是这么认为,只觉得是王风不懂事。
“哎,好,我下次轻点儿。”王风眼中的神采暗淡了几分,旋即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想扶母亲喝药。
“你出去,记得把门关好。”刘母还未完全睁开的眼中尽是厌恶神色,瞥了王风一眼,自己坐起身,端起碗喝药,“下次多放些糖,苦兮兮的怎么喝!”
“别吵了——我还要再睡会儿……”躺在床上的父亲王虎成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翻身向里面靠了靠。
王风默默收起药碗,走出屋外,轻轻关上门。
此时已是红霞满天,天光大亮,但这般连天地都能照亮的朝阳映在王风眼中,却还不如之前在黑夜时那般光亮。
复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王风心中憋闷,却是连一声叹息都不敢发出,生怕吵到屋内补觉休息的父母,再遭责骂。
将药碗放回厨房,王风匆匆走出院门。
夏天暖阳照耀下的清风拂过脸颊,竟也比母亲的话语暖上许多。
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王风回身看向东屋,此时即便是站在院门外,也能清楚的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呼噜声。
那是自己哥哥王天龙的呼噜声,比自己刚才送药时的开门声可响多了,但父母却都不觉得吵。
难道我真的是捡回来的……
“二少爷,愣着干什么,快点,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从隔壁院子刚刚出来的一个邻居大婶好心地提醒道。
“哎,来了。”王风应了一声,不再多想,关上院门跟着赵婶儿向城门口匆匆赶去。
王家以前是临江城的大户人家,这一条街的房子有一半原来都是王家的府邸。
可自从三年前天雷宗来到临江城后,便再也没有什么王家刘家了,能做到各顾各家就已经极为不易了,谁还会管他人死活。
赵婶儿以前就是王家的厨娘,和王家的管家何庸结为夫妻,如今就住在隔壁。
“赵婶儿,你还记得我是哪一年生的吗?”王风似是随口闲聊道。
“二少爷,你是饿坏了吧。”赵婶儿衰老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和蔼,道:
“你是灵佑四六三二年生的,当时我记得还是难产,夫人大出血,整个人昏死过去好几次,又生生痛醒……幸亏当时家里正好住着一个道长,不然你们母子可就都难保了。”
“哦,这样啊。”王风轻轻点头,这些事他早就听过了。
如今只是再确认一遍,再让自己的心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是温暖。
接连走过几条街,刚刚来到直通城门的那条街的街口,便有一股浓浓的尸臭腐烂味儿涌入鼻尖,熏得人头脑发胀。
自从天雷宗占了临江城的那一天,就将整座城内所有会修炼的人,包括他们豢养降服的妖兽都全部杀光。
具体是为什么王风不知道,天雷宗又是什么来历王风也不知道,那些都是仙人们的事。
反正天雷宗对他这样不会修炼的普通人没什么兴趣,只要不逃离临江城,一般不会杀人。
一般不会……
但临江城是城,还是一座小城,城内并没有粮田,更何况临江城的居民以往多是以捕鱼为生。
整整三年过去,任是谁家也没有余粮果腹了。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有人扛不住被活活饿死,也渐渐有人冒险想要趁着夜色跑出城外的。
可一年多过去了,从没听说过有谁成功跑出去。
全被天雷宗的仙人们砍去了脑袋,丢在城门口,如今已经堆得有城门一半高了。
这还不算被乌鸦吃掉的,自然腐烂掉的,以及被“认领回去”的,否则早就堆得超过城门了。
反倒是冒险逃跑的人,在逃跑时有可能带在身上的一些粮食成了其他人活下去的希望。
王风和赵婶儿今天来得早,城门口还没人,但再过一会儿肯定就会有人赶来。
系上一块娟布遮挡住口鼻,王风和赵婶儿快步走到城门口搜刮尸体,包裹、衣袖、裤腿……事无巨细全过一遍。
如果有,接下来的几天内就不用挨饿。
如果没有,那也只能是明天再过来碰碰运气,看看哪位“好心人”的尸体上能有粮食被自己搜到。
如果实在饿得扛不住,也可以在死人堆里挑一挑,“认领”一个回去。
王风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一趟,很快就发现今天又有几具新的尸体。
除了脑袋被天雷宗的仙人砍了不知丢到哪里去之外,身上的衣服还算穿戴整齐,不像是有被人翻找过。
“赵婶儿,这边。”王风不忘招呼一声。
不过几分钟,两人就将这几具尸体搜刮了一遍。
很幸运,两人搜出五六斤的粮食。
“二少爷……”
“一人一半吧赵婶儿,再耽搁会被其他人抢走的。”
赵婶儿回头朝来的方向望了一眼,街口已经能模糊的看到有人正往这边赶来。
“好,那就一人一半。”赵婶儿刚分完粮食,就又想从王风的那个口袋里抓一把,“我家多一口人,得多分一点。”
“人来了。”王风突然低呼一声。
吓得赵婶儿急忙抱紧怀里的粮食口袋跑进旁边的巷子里,生怕跑慢了会被人抢走,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看。
“唉——”王风小小年纪,却是有些老气横秋的摇头叹了一口气,抓起自己的粮食口袋,从另一条巷子往家的方向绕回去。
回到家前。
王风顺路从隔壁一处空院子里拆了一扇窗户,当做今天的柴火。
回家后从水井里打了桶水当头浇下去,冲走身上的尸臭味,又仔细清洗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快十点了。
来不及多休息一会儿,王风便来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这边刚架上火,烟囱里的烟都还没飘出去多远,院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王风却是头也没回,理都没理。
因为不用看他也知道,一定又是住在附近的舅舅刘双喜闻到味儿跑过来蹭饭来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闻到的……”王风看着锅里刚下锅的米粥,自己站在旁边也才能闻到一些而已。
而此时在院门外的刘双喜,见敲了几下后始终没人应,嘴角一撇,自觉很是潇洒的右手一撩那至少一年多没洗,却还有模有样用束冠扎起来的长发,转身来到院墙西边。
这里有个不大的狗洞,是他自己挖出来的。
刘双喜倒也算是看得开,直接趴下身子像狗似的钻了进来。
起身后随手拍了拍衣襟,便挺直腰板,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儿往厨房走,看看今天有什么好酒好菜招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