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羽诈尸了。

这十分的不科学。

“本来死的好好的，怎么入土的时候就诈尸了呢？”

一身崭新道袍的秋羽嗦着牙花子，百思不得其解。他手里拿着一纸文书，那是仵作的验尸证明。

上面明明白白写了自己是因为感染风寒，药石无医病死的，为什么会离奇复活？

秋羽思来想去想不通，他推门而出。

“道长！”

有游人碰巧路过，发出惊呼。

秋羽堆起高深莫测的笑容，陪着众人去正殿叩了三清，宣讲法理。

东拉西扯一通，过了一个多时辰，秋羽才把香客们打发走。

“唉。”

秋羽站在门前，看着人群泱泱下山的背影，再回头看看这间连院墙都快要倒塌的道观，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想了想，秋羽还是去道观后面的小坟包上磕了一个。

“师父，你在天之灵，能看到此番景象，也算瞑目了。”

秋羽喃喃自语，有些戚戚。

他是个孤儿，打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师父苍老的面孔和这间破落道观。

秋羽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小时跟着师父读书启蒙，大了就和师父下山做做法事，本来期待着会有什么不凡的奇遇加身，从此一鸣惊人。可是直到师父病死，他才终于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师父也只是一个靠装神弄鬼来糊口的神棍而已。

秋羽用师父的积蓄长大，但他毕竟没有师父那样的话术功底，一来二去道观也就渐渐没落，甚至最后都拿不出治病的二两银子。

于是秋羽在弥留之际，谎称自己尸解成道，骗山下的村民用席子把自己一卷，好歹能入土为安。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准备下葬的时候，自己竟然诈！尸！了！

看着村民们惊恐的眼神，为了不被当成异类打死，他只得谎称自己道法大成，死而复生。

于是短短一天，这事就在几个村子里传遍，小道士成了尸解仙，道观内也有了人气，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秋羽自嘲的笑笑。

然后他发现天上积起阴云，微微一惊，起身就走。

春夏交替，山中天气莫测，难保不是一场大雨。他可记得上次得病的教训，万一再给自己淋出个好歹，难道又要诈尸一次？

几步奔回观里，秋羽刚关上房门，忽然就听见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

秋羽开窗四顾，只见外界雨幕倾斜，震地有声，大风吹的松柏东摇西晃，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

好一场大雨！

天空之中惊雷闪电不断，振聋发聩，秋羽忙不迭关了窗，披上被子。

“这下好了，省的香客烦人。”

秋羽这样想到。

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也没有停息，秋羽腹中饥饿，披着蓑衣出去看了一眼，见柴房内的柴火都被水汽沾湿了，没奈何，去大殿桌上取了些贡品果腹。

“三清爷爷，有怪莫怪。”

秋羽上了根香。他不信鬼神，但这些表明功夫还是得做好。

“砰砰砰！”

而当秋羽正啃着果品的时候，道观的大门却突然被敲响。

“这种时候还有人来上香？”

敲门声在嘈杂的大雨中清晰传入秋羽的耳朵，他有些诧异，急忙把贡品摆好，出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个披蓑衣的小姑娘，浑身湿透分外狼狈。

“采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秋羽认得她，是山下柳家村村长公山氏之子，小姑娘出生之时正值盛夏，师父便给她取名为采荷。

因这一层缘故，采荷父女殷勤，时来上香，二人关系不错。

“羽哥，你快去救救爹爹吧！”

小姑娘脸上带着惊恐，声音惶急。

秋羽见状，急忙追问。

公山采荷颤声道：“爹爹他撞鬼了！”

秋羽心里咯噔一下。

事不宜迟，二人冒雨下了山。

在路上，通过采荷含糊不清的讲述，秋羽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最近官府开土拓荒，不巧圈地圈到了柳家村的祖坟地。

柳家村村民被迫动土迁坟，谁知当晚坟地里就着起了森森鬼火，许多村民都被吓到，一病不起。这其中犹数采荷爹爹最为严重，其他人都渐渐病好了，只有他越来越严重。村里都在说，这是老祖宗给身为村长的他的惩罚。

见快要闹出人命，官府也不敢打这片地的主意了，说是要请道士，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动静，眼见爹爹精神恍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小姑娘这才孤身一人循着路径来找自己。

“原来如此。”

听完小姑娘带着哭腔的话，秋羽倒是略微安心。

如今世道，官民愚昧，但有神异，动辄以鬼神言之。

托师父的福，秋羽这些年也涨了不少见识，知道封建荼毒的厉害。

柳家村的人仅仅是病倒，已经算轻的了。

秋羽心中了然。

所为坟头鬼火，其实是尸骨腐化后产生的磷化物所致，村民不知，以为惊扰祖先，吓得大病一场。待自己烧一碗符水下去，保证活蹦乱跳。

二人脚步不停，很快下了山，来到柳家村。

天空依旧是黑压压一片，雨势没有减缓的趋势。地上泥泞不堪。

秋羽张开蓑衣，替小姑娘挡雨，二人直奔她家。

公山采荷的家只是两间茅屋，十分简陋，秋羽进屋的时候，正看到一个男童端着脸盆接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里屋传来公山凝虚弱的责问声。

“你到哪去了？”

公山凝脸色苍白，声音虚浮。

公山采荷小声道：“爹爹，我去请羽哥来捉鬼了！”

“胡闹！”

秋羽这时才进了里屋，公山凝瞧见他，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小道长仙法大成，才还阳没几日，你怎么就去打扰他？”

公山凝的声音有些严厉，训得公山采荷怯怯不敢答话，泪水在眼里委屈的打转。

秋羽挡在小姑娘前面，摆手道：“采荷也是求好心切，伯伯何必见怪呢。”

公山凝歉意道：“谁知道这妮子竟这般无礼冒犯！”

说着，公山凝挣扎起身，秋羽急忙把他扶住。

公山凝道一声谢，叹气道：“小道长屈尊前来，若能祛病消灾，咱们整个村都感激不尽。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说着，公山凝面露迟疑，忽然哼了一声，对公山采荷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去给道长煎茶！”

采荷慌忙擦去眼泪，出门打水煎茶去了。

“哼。”

公山凝平复了一下心气，口角嗫嚅道：“道长，您神通广大，降妖除魔不在话下，只是那坟地里毕竟是我们的老祖宗，这是是我们不对冲撞了它们，您看能不能饶过它们啊…”

“唉…”

听着公山凝小心翼翼的话，秋羽忍不住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