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飞了两天一夜，一日傍晚，伴着西垂的红日，云舟轰然落地。

平地里升起数道山峦，被巍峨耸立的城墙遮挡住大半。

透过城楼，隐约可以望见山尖尖上的精美宫阙。

白鹤飞天，鸾鸟拉车。

站在苍然浩大的古城门脚下，连大棕熊都显得如此渺小。

被守卫拦着检查过一轮后，两人才得以入城。

“这妖都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大棕熊化作人形，高大的汉子拿着通行牌，笃定地道。

楚箐仪一时没空回他。

她眼睛都有点看不过来了。

——这妖都跟霸熊岭截然不同。

在简陋朴素的妖窝里待久了，楚箐仪还以为妖族就是这副崇尚自然、蛮华未开的模样。

眼前的都城却有无数宏伟的宫楼矗立，檐牙高啄，色彩明丽。地面是一块块岩石铺路，大路两旁种着妖都独有的特色妖植，繁华中夹杂着盎然绿意。

楚箐仪震惊。

这何止是乡下与城里的差距，差得简直有远古与现代那——么大。

“又是一个初来妖都的土包子。”路边一个小摊贩不屑地瞥着楚箐仪。

石勇收回伸向他卖的小笼包的手，转而抓住他的衣领，把小摊贩拎至半空中，双眼危险地眯起，“小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摊贩不慌不忙，挣扎着大喊道：“杀妖了，杀妖了！救命啊！他肯定是魔族人！”

周围的妖一听这话，纷纷远离他们，拥挤的城门口硬生生让出大片空白。

“谁胆敢在城中闹事？！”

砰地一声，身披金甲的守卫从空中落下，直起身，走向他们。

“是他，是他！”小摊贩气焰更加嚣张，有恃无恐地指着石勇。

石勇原本懒得跟一个小人物计较，只是想吓吓他，让他道歉。这下反倒被激起怒火，大掌一扯，拽下一条胳膊。

小摊贩愣了一瞬，痛觉刺激神经，他望着自己那条胳膊，仍在不敢置信，嘴里却条件反射地发出刺耳的惨嚎声。

“啊啊啊啊啊——”

胆小的妖怪们不敢再看热闹，悄悄退远。剩下的妖大都拍着掌，兴高采烈地叫好，“痛快！”

饶是守卫都怔愣住了，意识到对方敢下手，绝对是有所依仗——他立刻去看石勇的脸，片刻后匆忙跪地行礼：“见过洞主大人！”

“洞主？居然是洞主？！”

“这是十二洞主之一的哪位啊？”

“嘿！我居然离一个洞主这么近！来，弟弟，帮我拍个合影。”（楚箐仪忍不住瞥过去望了一眼，看见小妖手上举起一个菱形晶石。）

“前不久我还见过芳庭洞主，她在赏花宴上露面，亲自指点了长宁郡主修行呢。”

听着这些惊奇崇敬的议论声，楚箐仪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家便宜爹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摊贩再无一丝嚣张之意，痛哭流涕地讨饶：“洞主大人饶命啊，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洞主大人，求求大人饶小的一条命吧。”

“你说俺闺女是土包子？”石勇把他提到身前，凶神恶煞道。

这独特的口音一出，围观群众纷纷了然，“肯定是断山洞主，就他最接地气。”

“大小姐，大小姐，小妖嘴贱，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妖吧！”那小摊贩连忙转而向楚箐仪讨饶。

“哼！”石勇知道自家闺女还小，又是个乖乖软软的小人类，尽管让她见过血，但她还没彻底适应妖族的环境。便没多计较，手一甩，看着他撞碎数座摊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整个期间，那守卫就在一旁看着。见石勇做事有余地，并没有下狠手，他也松了口气。

石勇带着楚箐仪离开后，守卫才上前拉起小摊贩，告诫他此后不许在城门口做生意，赶他回去了。

楚箐仪跟着石勇沿主路一直往里走，里面靠近王庭，住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妖。

石勇七拐八拐，指着青石铺路，质朴无华的一条街巷，大手一挥，“这条街——”

楚箐仪屏息，该不会这几家气派的院子，全是便宜爹名下的吧？

“你随便选！”石勇说着就拉她上前，“都是些老伙计，你随便挑一家蹭吃蹭喝，保准他们没不愿意的。”

楚箐仪：？

“崔司马——”随便选中一家，一进门，石勇就爽朗地放开声音喊。

不多时，一对父子快步迎来，“洞主大人，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啊！”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长须中年，瘦高个子，气质儒雅。

他身边有个锦袍华服的小公子，精致白皙，一双瑞凤眼看着冷酷犀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

小公子低声翻译他爹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又来蹭饭了。”

崔司马：“乐太卜的梨花酿刚挖出来，那叫个香。你这是闻着味儿就上妖都来了啊！时机抓得刚刚好！”

石勇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公子：“出门左转，乐太卜家有酒。”

“焱苍！”崔司马一巴掌拍在小公子头上，把他拍得站不稳晃了几圈。

崔焱苍自觉颜面尽失，恼怒地瞪了父亲一眼。

“你这小子，不许没礼貌！还不快向石叔叔问好。”

“石叔叔好……”焱苍弯腰行礼。

石勇把楚箐仪也拉到身边来，拍了拍，“这是家女，楚楚。”

楚箐仪懂事地向眼前人行礼，“见过崔叔叔，见过焱苍哥哥。”

“楚楚？”崔司马一眼就看出这分明是个人类，但他是精明人，没有多说什么。和蔼道：“果真长得冰雪可爱，楚楚动人。第一次见面，叔叔也没准备什么好礼……”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碧青色的手环，“这是安魂玉做的，有安魂定心，驱魔醒神之效，聊表心意。”

大棕熊看着这一幕，眼神若有所思地一亮。

几分钟后，石勇罕见地拒绝了崔司马的留饭请求，拉着楚箐仪离开了。

小公子揣着手纳闷：“他怎么走了？不好意思了？”

崔司马嗤笑一声：“怎么可能？熊皮怎么可能脸薄？他分明是发现有了新闺女，是个兄弟都得给他女儿送见面礼——连夜打劫去了！”

小公子唏嘘不已：“楚楚妹妹看着乖乖巧巧的，跟着他真是受苦了。”

崔司马回忆起那父女俩对视时，一个赛一个亮的眼珠，摸摸胡子，默默道：“那倒也未必。”

或许是狼狈为奸。

亲子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