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朝,绍康9年,江南一处道观门口。
一个年仅4岁的小姑娘坐在道观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眼看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道观里的小女冠见她在门口坐了一天了,也不见大人来接她,便好心开口询问道:
“你家住何处?家中大人为何留你一个小娃娃坐在这里?”
小姑娘低头,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阿叔阿婶说让我在此地等候,自然会有人带我回家。”
小姑娘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但是小小的人儿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露出倔强的表情。
小女冠见她执意要在门口等,也不拦着她,没有将门关死,留了一条小缝隙,好让里面的光亮透出来些。
她穿着像个男娃娃,所以当时小女冠并不知晓她是一个小女娃,而且看她身上的衣服布料很是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小女冠猜想这小公子家里或许临时有事,暂时让孩子在此地等候也说不定,所以她也没有再多管。
四月的天,白天穿个单衣也不觉着冷,夜里就不同了,太阳下山后,四周刮起了“呼呼”的风,吹得小姑娘的鼻涕都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等道观中的道姑们都准备休息了,刚刚那小女冠想起来门还没关,也不知门口的小公子走了没,她走到门口一看。
“师父,门口有个小公子晕倒了。”
门口的孩子已经倒在台阶上,小脸红扑扑的。
小女冠轻轻触碰到她的额头,就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温度。
时间回到半月前。
京城,永平侯府。
“五哥,你说我穿上你的衣服,奶奶就会让我出去玩了吗?”
李竹悦很想和哥哥们一样,可以自由地走出侯府大门出去玩耍,但是奶奶看得严,就是不让她出门。
她的父亲母亲都还在边关未归,家里是奶奶一人说了算。
“六妹妹,五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一会你换好了我的衣服,你就跟在我身后,我保证没人会拦着你,你就大大方方出门去。”
李竹羽虽只比李竹悦大一岁,但这时候说话的口气活像一个老成的小大人。
面对妹妹奶声奶气的质疑,他拍着胸脯保证。
两个小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五岁,午后趁着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打瞌睡的功夫,换了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看门大爷只见两个小身影跑了出去,等他起身一看,是两个小少爷的背影。
“难道是四少爷和五少爷出去了吗?”
他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在意,便继续打起了瞌睡。
府上的少爷们都很调皮,但是每次出去玩都会在晚饭前回来,所以老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最小的那个六小姐,看管最严。
“女孩子家未出阁之前不能在外面随意抛头露面。”
这是老夫人的原话。
侯府上上下下没人敢违背,所以小小的李竹悦只有过年过夜的时候和爹爹娘亲一起出去过几次,看过街上热闹的样子,平日里她是不被允许出门的。
今日听说街上有人唱戏演出,几位哥哥都要出去看,却没人愿意带她出去。
“大哥,二哥,你们就带我去吧。”
“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你,是管门的周大爷没得到奶奶的允许是不会让我们带着你出门的。”
李竹悦嘟着小嘴,在院子里生闷气。
刚好她五哥哥经过。
“是谁惹我们的小仙女不高兴了?”
五哥哥平日里与她最亲近。
“五哥,我也想出去看唱戏表演。”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真诚和向往。
李竹羽听了,竟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拒绝。
见五哥哥盯着自己不说话,李竹悦“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这是她的杀手锏。
“好了,六妹妹,你先别哭,这事等先让我想想办法。”
李竹悦抽泣着,看向五哥,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诓骗自己,倒像是真的在埋头苦思。
她哭声渐止,静静等待五哥回复。
李竹羽想了一会儿,才憋出了“女扮男装”这个法子,这才有了上面那一幕。
两人跑出去后,果真让他们找到了唱戏台子,不过时间尚早,演出还没有开始。
“六妹妹,现在时辰尚早,我们先去逛逛,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哥哥带你去四处看看。”
李竹羽拉着小竹悦的手,转头对她说,语气里有一些骄傲和自豪,仿佛是要向自己的妹妹展示平日里他们熟悉的热闹。
“嗯。”
李竹悦却是毫不介意,她粉嘟嘟的小脸笑得像一朵花,眼睛里亮晶晶的,她重重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就这样在闹市中穿梭着,很快两人俊俏的模样吸引了好些路人的注意。
李竹悦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上了陌生人的马车,她只记得那个嬢嬢说要带她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她想叫上她五哥,却被嬢嬢捂住了嘴巴。
再醒来时,车子已经离开时闹市区,黑暗中,车厢里陌生的嬢嬢终于露出了凶恶的表情。
而她已经被塞住了嘴巴,绑住来了手脚。
小小的人儿,这时反应过来,这就是奶奶和母亲曾经和自己说过的拐卖小孩子的人贩子。
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动,却发现手腕和脚腕都被勒得生疼。
也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车上的人将她带到了一户人家的小门口。
李竹悦只记得是一座青砖小院,门上挂着一盏灯笼,写着一个字。
当地人说的话也与她家中人说的话略有区别。
“麻烦您去通报一声。”
嬢嬢脸上堆着笑,粗鲁地将李竹悦往前推了推,好让门口的人看到她。
看门的小厮一看她的样子,似乎就明白了,“您稍等。”
不多时,便又跑回来了。
“大奶奶说进去吧,在西侧厢房等一下。”
“诶,好,有劳了。”
嬢嬢牵着绑着李竹悦的麻绳一端,两人一起往里走去。
李竹悦抬头看看院墙的高度,猜测约莫是个四进的院子。
嬢嬢带着李竹悦进了西厢房,屋子里也没有旁的人,她松开了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用了拍了拍李竹悦身上的尘土。
李竹悦感觉身上一阵发疼,咬着牙没敢吭声。
没过多久,正屋里出来一个丰腴的女人,是个吊三角眼,进屋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夫人,这次这个准保让你满意。”
嬢嬢将李竹悦往前一推,仿佛是一个卖货的商人向客人展示着自己的货品是多么独特。
她脸上笑容无比热情。
胖夫人瞅了一眼,呦,还真是一个灵气的小公子。
比之前那些货色确实要强很多。
“说说吧,什么情况,看着孩子的穿着可不像普通人家的。”
胖夫人自己坐下来,却没有招呼他们落座。
嬢嬢眼珠子一转,“夫人放心,这是我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怕您看不上所以特意换了身好衣裳。”
“没什么毛病吧?身体好不好?”
胖夫人听后,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嬢嬢忙道:“没有没有,活泼得像个小泥猴,这不是路上不老实,才让我给捆住了手脚。”
胖夫人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对着李竹悦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着他粉雕玉琢的脸上,便也有些心动了。
不过给钱之前,还是得验验身。
嬢嬢看出胖夫人的心思,陪笑道:“夫人,这价钱……”
“外头牙行里,一个小子也就卖八九两银子。”
嬢嬢脸上虽还是带着笑,但语气却又坚硬了些。
“夫人自己都说了,那是外头牙行里的价钱。咱们这个可不一样。”
牙行里的姑娘,小伙被大户人家买回去都是当做丫鬟小厮的。
她知道这胖夫人求子心切,好多年都没怀上孕,一直想要个男孩。
后来听人说,只要先养个男孩就会有孩子缘,慢慢地也许会怀上自己的孩子。
所以胖夫人就动了心思想要买个孩子。
这拐子和胖夫人接触也不是一两天了,上回也带过来一个孩子,但胖夫人嫌他太丑没要。
所以这回她特意给他找了个俊的。
“那你说给多少?我也不是缺这个钱,但是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我们这个门的,所以这半年来我也是看了又看,一会儿也是还得先验验身才能确定要不要买进来。”
说是买回来当儿子养,其实胖夫人心里也想好了,以后等自己的孩子出生了,这个孩子就给自己的孩子做小厮做书童。
所以她心里也不当真是要花一个大价钱去买一个孩子的。
拐子心里有些忐忑,刚刚路上赶路一直很着急,忘了要验身。不过想来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看管的异常严格是不会随随便便跑出门的,而且看着小公子打扮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拐子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夫人,我们这生意也是刀尖上舔血,15两,我也不和您多要。您若是觉得贵了也没关系,我下回再带人过来,让您相看,这个我就先带出去。”
刚刚拐子看的真切,胖夫人看这小公子的眼神里充满惊喜。她心下应该是喜欢的。
拐子说的价格倒也没有太高,胖夫人心下估摸着,这么漂亮的男孩,以后怕是遇不到了。
“行行行,就依了你。”
接着她招招手,让身旁的一个嬷嬷过来带着李竹悦就下去了。
李竹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卖了,接下来就是要被验身,不过他们刚刚说的似乎是把自己当做男孩了。
她拼命摇头想要说话,那嬷嬷还以为他是不老实想要逃走。也没敢给她把嘴里的布条拿出来,更没说要给她松绑。
将她带到另一个房间之后,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就将她的裤子拨了下来。
接下来嬷嬷就看到了李竹悦的女儿身。嬷嬷先是张大的嘴巴惊讶不已,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赶紧将她的裤子穿上将她提溜着,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又返回了西厢房。
嬷嬷回去之后直接将李竹悦扔在地上,然后趴在胖夫人耳朵边耳语了几句。
胖夫人听后脸色大变。
“你竟然敢骗到我头上来了?”
那拐子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息怒,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们这些人真是毫无诚信可言,一个女娃子竟然也想当做男娃子卖给我。”
拐子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公子竟然是个女孩。
他们俩被打出了府,那拐子心里有怨气,上了马车以后对着李竹悦一顿又掐又打。
小竹悦一个娇滴滴的侯府千金,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直接被弄得疼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就听到车上的拐子和车夫商量要将她卖到烟花柳巷之地。
虽然没去过,但是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多少对这些地方有所耳闻,从前奶奶和母亲在家时也和他说起过拐子拐了女孩以后就会把他们卖去青楼。
此刻她真是后悔,没有听奶奶和母亲的话,乖乖待在家里。
也不知家里人知道她走丢后会是什么心情?她五哥是不是会被奶奶骂的很惨?
“天快亮了,我们在前头休息一下,一会儿走水路去江南。”
那嬢嬢看小竹悦身上穿的衣服不一般,若是把她卖在京城附近,很容易给自己身上惹上官司,所以想把她卖得远一些,让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两人休息的时候,李竹悦奋力弄开了脚上的绳子,悄悄跳车跑了。
但因为又饿又怕,身上还有伤,没跑出多远又晕倒了。
那拐子醒来见她跑了,也不敢报官,只好自认倒霉。
晕倒后的小竹悦被一对跑船的夫妻在码头附近捡到了,他们起初也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两人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没想到竟让他们捡到一个,高兴地带上了船,李竹悦就这样被阴差阳错地带到了江南。
在船上,女人给她擦身时才发现她是个小姑娘,两人觉得家里已经够穷了,养四个女儿已经是负担,不能再给家里舔这么一个累赘。
于是两人就将来路不明的她留在了江南一处道观门口,想着让道观里的道人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