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山崖夜色如水，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色寝袍裙摆划断。

碎石路上，少女长发散开，被山风吹乱，赤裸雪足飞奔过去。

此时的桑虞，无心顾及其他。

她能感受到冷风，也能感受到刺痛，这不是梦，她要去救回，被囚禁的凤渊白。

“师尊！”

推门而入，那声师尊，带着决绝和嘶哑。

桑虞终于喊出，那声在梦里怎么都无法喊出的呼唤。

屋内，一只白羽被烧焦了的仙鹤，一个虚弱地拄着桌角的凤渊白，还有一地碎掉的杯盏。

凤渊白神脉受损，随时要陷入昏迷，却因为那声师尊，神情恍惚。

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唤我什么？”凤渊白开口，询问声却是气若游丝。

桑虞见他如此，更确定几分，定是移花符咒发作。

她寒着脸，将他扶到床上，一言不发，便要解他衣袍。

凤渊白惊诧，吃力抓住那双不安分的细腕。

“你要做什么？”

“闭嘴！”桑虞气极了，气他不好好修他的逍遥大道，气他一心想救大反派，气他从神族仙尊，变成这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脱衣服的手，下得干净利落。

凤渊白也怒火攻心，可偏偏此时，却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还能用的，只有杀招。

可刚刚那声“师尊”，让他心神不定。

她为何，会唤自己师尊？

就在这犹豫的几秒，月白色外袍，连着腰带一起，被胡乱扔到地上。

“住手！你若再这样，我定...”声音戛然而止。

凤渊白女装里衣被扯开，露出平坦的胸膛。

屋子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桑虞没有看见移花符咒咒文，爬满胸口的样子。

只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红痣，点在凤渊白左肩肩胛骨处，红得触目惊心。

桑虞僵硬着，目光缓缓上移。

师尊的眼神，冷得有些冻人。

看得出来，是气狠了，万年苍白的脸上，都有了血色。

即便是当年，自己把他的本命法器不归剑，炼化成废铁，都没见他是这个样子。

灯光摇曳，氛围诡异。

因事发突然，一时间，两个都没动作，维持着僵硬又暧昧的姿势。

旁边那只不懂人情的仙鹤，歪头晃脑地好奇着，看得懵懂又认真。

桑虞反应过来，飞快合上师尊的白色里衣，合得严严实实。

又指着那颗红痣位置，一口咬定，“我刚刚做梦，梦见你这里，被人捅了个好大一个血窟窿...”

她记性极好，隔着衣服，指的红痣位置，也极其精准。

凤渊白开口前，胸腔一涩，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这怎么还气吐血了呢？

“阿凤。”桑虞慌极了。

眼看着刚带上些血色的脸，又渐渐变得苍白，恢复那种肉眼可见的虚弱。

明明没有移花的符咒，师尊为何还会虚弱至此？

“出去！”凤渊白原本身子就不好受，听了那声阿凤，更心烦了。

若是常人，肯定趁此机会，灰溜溜地逃了。

可惜，对面是桑虞。

“我不出去。”这话说得坚定。

凤渊白今晚第无数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抬头看她。

少女惯爱穿黑色，眉眼却明媚动人，嘴角天生的微翘，总带着看似纯良的笑容。

也正因如此，极易让人遗忘，她那爱说谎，又不好惹的性子。

“我做梦一向很准的！我梦见你有危险，你看你现在又这么虚弱，我怎么可能放心，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再说，你我二人结契，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呀，我是一定要在这里守着你的。”

桑虞说得真诚，目光坚毅坦荡，完全没有刚做过亏心事的样子。

凤渊白是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破天阵开，他的仙法施不了；

神脉受损，神族力量，今日已经耗竭；

仅剩的杀招，偏又下不去手。

凤渊白从未想过，自己随手带上山的小姑娘，竟能逼得他如此...狼狈。

桑虞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尤其是意识到，师尊此刻的凄惨，有自己的咸猪手一份责任在之后。

转换话题小能手，强行开口。

“哎？这不是白天，那只要被仙使扔进炼化炉里的仙鹤吗，怎么跑到你屋子里来了呀？”

凤渊白无奈，左手于袖下轻转。

眨眼间一柄青银软剑，听召唤出现，垂于桑虞眼前，三寸之处。

她顿时收敛，不敢再妄动一下。

桑虞知道，师尊生气了。

三界内，无论仙妖神魔，本命法器都只有一件，凤渊白是她见过唯一的例外。

他有两把本命剑，一把不醉，拨春寻雪；一把不归，烧灯续昼。

不醉常在，不归常归。

听说，那是少年神族，第一次在人间行走江湖之时，正直的剑心凝成。

也是凤渊白飞升成仙，断去红尘后，唯一带上九重天的东西。

当时，女主在走别的剧情，桑虞在九重天待得无聊，想起了小说里，描写得极厉害的炼器师。

便心血来潮，想学炼器。

随口向师尊讨要，没想到师尊给自己的，竟是他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也是他的本命神剑。

不归，剑意刚直正义，师尊是希望能用此剑，引导桑虞，凭借炼器走上正途，飞升进阶。

可当时，桑虞并没意识到师尊的心意，又玩心太重，完全不守规矩，怎么好玩，怎么炼。

不归被她当成玩具，用九味真火，一遍遍炼化，最后竟生生将不归剑，炼成了废铁。

师尊路过炉鼎发现时，为时已晚，不归剑的最后一缕残魂，也即将消散。

桑虞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师尊没有一句责怪桑虞的话，只是封了整座游龙峰，独自大醉了三天三夜。

从那以后，不归剑毁，不醉剑藏，桑虞再也没见过师尊用剑。

而当下，不醉剑，正高悬在桑虞眼前，仿佛在质问她，熔炉里，剑魂的哀嚎，好听吗？

许久不见，桑虞万般内疚，疯涌心头。

“与你结契，确是我私心所为，等我取得邪神之心，定保你安然无恙。但你若再做出，像今晚这样出格之事，我定用此剑，取你首级。”

凤渊白收起往日散漫的样子，不怒自威。

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凤渊白还是先认了自己的错，才镇压桑虞。

“既然不走，那今晚你就在这儿，陪着那只呆鹤吧。”

凤渊白说完，便自封穴脉，闭目端坐，运气恢复疗伤。

不醉剑谨遵主人命令，为其护法。

青银剑身，剑魂浮动，围绕在师尊身旁，布出了一张精绝的青色剑阵。

桑虞感受到，剑意释放出的压迫感，慢慢散去，可她内心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仙鹤朝她扑腾了两下翅膀，掉落几根被烧焦的鹤羽毛，好像在说，看吧，你可把他气坏了。

桑虞回望呆鹤，“是啊，我是惹他生气了，但让他受伤的，可是你。”

白天师尊身体还算稳定，定是为了救这只要被炼化的呆鹤，才受伤的。

仙鹤听不懂人话，但能感受到语气，顿时有些不服。

一人一鹤，想看两厌。

此时屋外，两个提着灯笼四处寻探的低阶仙使路过。

其中一人道，“这大晚上的，咋俩还要摸黑儿来寻鹤，真是没天理了。”

“你可说呢，那可是九味真火，扑灭指甲大的一小簇，都要折损我们小半年的灵力。谁能想到，会有人为了只灵智未开的畜生，牺牲灵力来搭救？“

”哪有人这么傻啊，那仙鹤就算被救走了，也只能烤着吃了。“

“害，别说了，再绕一圈找不到，我们就去后厨房，吃烧鸡吧...”

二人脚步，越走越急，渐行渐远。

桑虞眼前的白鹤，仰着骄傲细长的脖颈，浑身羽毛多处被烧焦。

尤其头顶，那一簇炭黑色，像带了顶小黑礼帽，滑稽可笑。

可桑虞却一点也笑不出。

也许那天师尊路过炉鼎时，也想这样冲进去，救下他的不归剑吧。

小说虽然已经结局，可故事里的人，却始终走不出去。

比如师尊，比如桑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