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九年春，年节才过，京都中又下了一场大雪，春意迟迟。

忠勇侯府门前，大雪积得厚实，车马难行，竟也无人打扫。

今日是小侯爷蒋耀的丧事，边关找了三月，没寻着尸骨，只带回几件残破衣裳和染血的铠甲。

尸骨难寻，家中只剩下了老母和妹妹，数月过去，也接受了事实，为了体面些，哪怕是衣冠冢也好，也要下葬的。

来此吊唁的人不少，傅舜华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蒋耀未过门的妻子，数月以来，临别前那句“等我回来，娶你！”让她茶饭不思，难以安寝，消瘦轻减了许多。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哪怕为伊消得人憔悴，站在簇簇红梅之中，也是别有风情，冷风拂面，淡蓝衣裙随风微动，雪花飞舞，似是那年故人话相思。

一年前，她与阿耀还在红梅白雪中舞剑弹琴，她的武学剑术和西北祖父所学同出一脉，肆意彪悍了些，她一个女子学来，总是少几分劲道，蒋耀却是正宗的京都武学，又有家学渊源，还有疆场上的杀伐之气。

傅舜华总是不敌，气恼了便不与他比，顾自弹琴去。

蒋耀六艺之中，唯有琴奇差无比，少年时练了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傅舜华忆起昔日情形，唇角带上浅浅的笑意，一行清泪悄然落下。

阿耀，你食言了。

“咯吱！”

树枝折断的声音将傅舜华的思绪拉回，美人回首一顾，却叫来人看呆了眼。

美人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眉眼带泪，我见犹怜。

“阁下是……”

这人气宇轩昂，隐隐有几分贵气，却又不似朝中大臣。

美人声似清泉流水，溪水潺潺，将楚乾召回，“打搅姑娘了，我是小侯爷的手下的兵林坤，不知姑娘是何人。”

“丞相府，傅舜华。”

傅舜华看着觉得不太像，不过侯府确实养了一批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此人气势不俗，或许与常年征战沙场有关，她不愿和有关阿耀的人和事再多牵扯，他们两人之间的回忆已经足够煎熬了。

点头示意后，就要离开，却被林坤拦下了。

“姑娘的东西掉了。”

林坤便是拾了香囊，却只见了个背影，便一路跟着脚印寻过来了。

“多谢阁下了。”

傅舜华才要伸手接过，却见一截火红长鞭袭来。

“傅舜华！这是我哥的葬礼，你竟然在此……在此与他人私相授受，你还要脸不要？”

蒋淑宁的脾性和她的名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小便与傅舜华不对付了，两人相互也看不顺眼。

那个深蓝色的破旧香囊其实是蒋耀的，蒋耀喜欢暗色的衣裳，她喜欢的是轻浅的颜色。

蒋淑宁若是细看就会发现端倪，可惜她要有那眼力，就不是蒋淑宁了。

“你是我哥的未婚妻子，我告诉你！有我在，这辈子你都不许与旁人有牵连！”

傅舜华心说，平日不是不承认自己是她哥的未婚妻吗？这会子倒是反过来了。

大约是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蒋淑宁固执地要留住哥哥存在过的痕迹，丧事拖到现在也有她胡闹的一份功劳。

不愿蒋耀院中的一草一木有任何的变化，日日派人打理，也不愿意哥哥最爱的女子见异思迁，见了这般情形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蒋淑宁，我没心思和你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舜华弯腰要捡起香囊，正好林坤也俯下身，两人靠得很近，这样同时弯腰的动作一下子就刺激了蒋淑宁。

“不是什么不是！傅舜华，我看你平时就四处勾人，如今更是连场合都不顾了，我哥哥他尸骨未寒！”

这一鞭子傅舜华没躲，结结实实的落在她身上，蒋淑宁也是习武之人，发起脾气了手下更是没有分寸，傅舜华疼得蹙起了眉头，不过痛在身上总比痛在心里好受些，蒋淑宁想要发泄，傅舜华又何尝不是。

林坤抬手制住了蒋淑宁的鞭子，一声放肆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出了声。

“他死了……他死了，我难道就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吗！是他负的我！是他……答应我年年陪我踏雪寻梅……煮酒练剑……哈哈哈哈哈哈……都不作数了，都不作数了……”

傅舜华自他死讯传来后，都不曾这样放肆地哭过，今日园中红梅依旧，雪色也一如往昔，可却只有她一人来赴约。

忆起往昔情绪一时激动过了头，竟然吐了血，长久以来的悲伤和清淡的饮食到底拖累了身体，还没怎么着呢傅舜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林坤连忙接住了傅舜华，没让她直直摔在地上，这么近地看着这张脸，他心绪难平，那滑落嘴角的血渍为美人添了一抹艳色，万籁俱静，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