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恨不会说话，是个瘸子，但他却是天下第一。而这一切，都要从他的亲生父亲想要杀掉他开始。

***

大明朝正统十二年。

一个叫做杨无恨的孩子正在山上砍柴，他住在一个小村落里，父亲是个酒鬼，家里的几分田地和一应家务都交由这个不过刚刚十六岁的少年处理。

雨后不久的山里，到处都是湿滑的，纵使杨无恨经验丰富，但还是一个不小心，在小坡上失足滑落。他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昏倒过去。

等到杨无恨惊醒过来，发觉天色已经黑了，他惊恐地坐起来，看到面前燃着一簇篝火，可四周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杨无恨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头发里满是一块一块的血痂，但似乎并没有伤口留下。他正在奇怪，却听到面对着的矮丛沙沙作响，吓得他立刻抓起手中的斧子。

“傻小子，放下。”

杨无恨吃了一惊，灌木丛后面传出的竟然是父亲的声音。父亲挤了出来，竟然没有喝醉，这真是少见。不对，杨无恨注意到，更奇怪的是，自己浑身上下满是泥泞，可父亲手中提着野鸡野兔，显然是在山中打猎得来，身上却没有粘上一点儿污秽。此外，父亲的身后还背着一把刀。

难道父亲会武功？

过去的经历在杨无恨脑海中翻涌，他记忆里的父亲始终是一个酒鬼老农民而已，酒后打杨无恨，在外被人欺辱也是时常的事，父亲和武功，似乎无法联系在一起。

父子两人关系并不好，杨无恨没有发问，父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拔毛、剥皮、烤肉。

期间，父亲似乎始终提防着杨无恨，总是用那凌厉的目光看着儿子。过去的十几年里，杨无恨从来没看到过父亲那样的目光，他只觉得害怕，那是一个刀尖舔血，行走江湖的人，想要杀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杨无恨甩甩脑袋，让自己不要乱想，纵使两人关系再差，父亲也不会杀了儿子，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不久后，父亲把烤好的肉撕下来，递给杨无恨。

父亲：“吃吧。”

两个人狼吞虎咽，依旧彼此之间不发一语，只有啃食食物和篝火噼啪的声音，深夜底下，这声音透出一种压抑的感觉。

吃完了肉，父亲站起来走到了杨无恨身边，他伸手摸了摸杨无恨脑袋后的血痂，没有摸到伤口。于是父亲一把抽出了身后的刀。杨无恨一个激灵，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斧子。

父亲与杨无恨对坐，看到他没有动手，杨无恨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的刀杨无恨从来没有见过，那把刀的刀柄尤为奇特，灰白之间缝隙中，隐隐有暗红的颜色似在流动，天底下竟然能有刀匠打造如此奇妙。

父亲突然说话了。

“我会杀了你。”

杨无恨心中登时一片惶恐，他倒不是害怕死，而是父亲突然的转变，他的大难不死，一切的诡异让他不安。如果他能说话，一定会问出：“你到底是谁？”

不错，杨无恨不会说话，他自幼失语，是个哑巴。

父亲继续说：“希望你能原谅我，如果你被那东西袭击，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怪物。今晚之前，或许我就会杀了你。”

面对这样的事，杨无恨甚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他努力回想自己摔下山坡后的事，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父亲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满地都是血。可是你却活了下来，头上的伤口也早已愈合。”

天下还会有这样的怪事？

父亲说：“天下的怪事有很多，一半是因为人心，另一半，是因为遗恶（wu，四声）。”

父亲说：“传说鞑靼侵占天下的旧元期间，天降巨陨，从那以后，多出了一种怪物屠戮百姓，危害人间。后来人们把那些怪物称作旧元遗恶。被遗恶所伤之人，身负其毒，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没有神智，只知茹毛饮血的劣鬼。”

杨无恨惊恐地摸索自己身上，想知道自己是否发生了变异，但是他似乎一切如常。这个孩子在今天之前，不过还在操心一个小农民担忧的事情，如今竟然身陷如此诡异之事。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刚站了起来想要喘口气，却又被父亲摁住坐下。

“天亮之前，如果你有任何异动，我都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砍掉脑袋，是击杀劣鬼的唯一方式。

父亲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刀，他的语气、眼神，都在告诉杨无恨，他是认真的。

于是父子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等待着死亡的审判。杨无恨早就适应了做一个哑巴，但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一样想要开口说话。解释、哀求、怒骂、喃喃……常人慌乱的方式，他一个都没有，只能坐着等死，等待给予自己生命的父亲，杀了自己。

这段时间简直比在烈阳下翻土割麦还要难以度过，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深深刻在了杨无恨心中。

终于，东边的天空恩赐般送来一丝晨光，宣告了杨无恨生命的继续。

父亲眨了眨通红的双眼，然后把刀背在了身后。杨无恨突然哭了出来，他的泪还没有掉下，就昏睡了过去。

杨无恨感到父亲背着自己在路上走，不多久，他闻到了村子熟悉的味道，牲口和人烟味道的混杂，他突然安心了许多，环住父亲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脑海中响起。

“傻……小……子……”

杨无恨惊醒过来，他确实听到了那声音，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父亲的声音。

杨无恨的心沉到底一般沉重，他有种预感，他遇到的诡异事件，还远没有结束。

回到家后，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一样，父亲拿出了他的酒，但这次他给杨无恨倒了一碗，一碗又一碗。杨无恨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按照父亲的要求，把酒全喝了下去。等到他双脚似乎无法在地面站稳了，父亲才终于说话。

“我会打断你一只腿。”

杨无恨还没回过味来，父亲已经拿起了铁锄。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但是你今天没有变成劣鬼，不代表以后不会变，你不能成为一个吃人的怪物，所以我今天要打断你一条腿，以后你即便变成劣鬼，我也能及时杀了你。”

随着一声惨叫，杨无恨的腿断了。本就不能说话的他，更成为了一个残缺之人。

“杀……他……杀……”

杨无恨的脑海中突然又想起刚才的奇怪声音，随着这声音想起，杨无恨突然感觉一股力量在自己身体中爆发，连骨折的腿都不再疼痛。杨无恨一跃而起，伸出手要抓住父亲的喉咙，随着力量一起涌现的，还有无穷的恨意。

父亲眉头一皱，轻松侧身让过，手刀砍在杨无恨的脖颈上。杨无恨立刻失去了意识。

“弱……太……弱……”

杨无恨最后再次听到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