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比预想中的快。

但于洛魄而言，这场风雪似乎来得蓄谋已久。

在环形的处刑位里，洛魄手脚戴着枷锁，周身是层层攀升的观众席，他像是被拘禁在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

“被告人，洛魄。你可知罪？”那充满威严的声音自经堂上方传来。

始终低垂着眼眸的洛魄，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地扬起脑袋，用手上的鲜血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不知。

于是乎，愤怒便席卷了整个大堂，带着恶意的视线似乎要将他扯成碎片。

紧接着，一颗带着酸臭味的番茄砸在他的脸上。

有人从观众席里站了起来，手里还拎着一箩筐菜篮，“贱种，你罪合万死！你知不知道你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多少人？”

“啧，早看不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了。不过是一个带点狗屎运的混血种而已，真把自己当剑仙了？”

“这个叛徒玷污了剑仙的名号，我早就看这个家伙之前的做派不对劲了，果然混血杂种个个都这样。”

越来越多人站了起来，他们抛出手里的东西。鸡蛋，菜叶编制成密集且腥臭的弹幕，笼向被告席里身形单薄的男孩。

骂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判官的宣判声。

而就在此刻，钢铁巨门被推开。

全场安静下来，只留下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恭迎夏神女！”

曼妙的眼神轻轻地从人群中扫过，被称为神女的女子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句，“我是来看他死的。”

神女几步迈到了被押在断头台上的男孩前。

他终于死了，终于可以死了。

仿佛是附骨之疽，神女夏墨琴无时无刻都盼着面前的男孩死。

洛朴终于仰起头，有些茫然地注视俯身的女人。

“我亲爱的剑仙阁下，你终于要死了。”

仿佛是见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的眼瞳里带着戏谑，一脚踏在洛朴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背上。

“啊，忘了你声带已经被割了，这下不能反驳了呢。”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

洛朴激动得扭动起来，他干咳着，用尽全力地也想从女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就是她在自己背后捅了一刀，谋划了这场将他送上刑场的阴谋。

可这个恶劣的女人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在光天化日之下观看他的行刑现场。

当初他在和九尾魔尊交手时，对方曾不止一次警醒过自己：小心神女。

可他从未警醒过。

“你很惊讶？曾作为正统剑仙的你却要接受着审判？”

仿佛是看到他眼瞳里的不甘，夏墨琴干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带着嘲弄与恨意的字眼：

“因为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当一件工具失去了它原本的价值，自然是要被丢掉的。

你也不例外。”

曾经他无比挚爱的女人，不仅背叛了他，还要在他临死前冷嘲热讽。

那一张他曾无比慕恋的脸，在他眼中已变得无比丑恶。

“行刑吧。”夏墨琴轻轻摆手。

惊堂木再次被拍响了，而这一次，高高在上的判官的嘴角轻扬，做出了最后的宣判：“重犯洛魄，基于以上罪行，被判处斩首之刑。

立即执行！”

于是，孔武有力的金甲卫兵快步走了出来，洛魄被他们押着走上刑场。

在短暂的沉寂后，有人率先发出了一声欢呼。

紧接着，有人跟着那声欢呼应了一声，随之越来越多的欢呼声从人群里爆发出来，仿佛过着某个普天同庆的节日。

人们的情绪轻易被煽动了。

可是洛魄身上披着的枷锁不允许他做出任何挣扎，他同样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最后的希望随着那声惊堂木的拍下而粉碎。

轰！

直到这时，刑场的钢铁巨门被轰开了。

一个女人拖曳着身躯前行，步伐虚浮。

空气片刻静默。

紧接着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呼声。

“九尾魔尊！是九尾魔尊！”

“这不可能！明明我们这里有二十一关门，七大宗门都在那驻守，她是怎么一路闯到这来的！”

于是乎，人们开始尖叫着四散逃离。

阻拦在前方的金甲护卫头颅飞天。

女子那一张染血的面容丝毫遮拦不住她的美感，银白的发线失去发带的束缚，已略显凌乱。

那一袭罗裙早已被鲜血染得辨认不清原本的色彩，那些血，有的属于别人，有的属于她。

可以想象一路走到这里，她究竟经受了多少磨难。

可洛魄已经快看不清了，污血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

只能看到女子仗着剑，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前行。

在一片慌乱里，她义无反顾地前行，直到……

跪在他的身前。

“洛魄先生。”女子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哭腔。

洛魄挣扎着睁眼，看到了那张染血的精致面容。

以及那苍白眼瞳里闪动的泪光。

直到这一瞬，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冲进刑场的女孩。

那一年他曾顺手救下的小狐狸，如今的九尾魔尊，白秋婷。

小狐狸……是你啊。

他很想开口叫她快走，可声带已被割除，如今的他只能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呻吟。

“洛魄先生……你快要死了。”

女子轻轻地捧住他的脸，连呼吸都在颤抖。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

紧接着，越来越多，女孩的情绪像决堤一样崩溃。

喂……你别哭啊！洛魄在心中呐喊。

“洛魄先生，你还记得吗。”

“那一年，我的命，是你救下的。”

她忽然笑了，沾染着血与泪的笑容却美的令人心醉。

她轻轻牵起了洛魄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连额头都与他相抵。

“那现在，我以我所有阳寿，换洛魄先生一世安生。”

你要做什么！

住手！

快给我住手！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洛魄，在内心歇斯底里。

紧接着，女孩身后的狐尾开始一根根地凋零衰败，那一双苍白的眼瞳也逐渐充斥疲惫。

“洛魄先生……”她的声音因哭泣而嘶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不要太难过啊。”

“对不起，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

唯一能拯救你的办法。”

契约彻底达成，女孩的声音也逐渐衰落下去。

随着最后一丝生命力从她的身体剥离。

咔擦，那是她体内妖丹破碎的声音。

而就在此刻……

噗呲！

自身后而来的利剑骤然贯穿白秋婷的胸膛。

洛魄骤然抬头，对上了神女冰冷的笑意。

“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神女的利剑抽出，鲜血顺着直落的剑锋滴在他的脸上。

还在四处逃窜的人们忽然停了下来，他们无一例外地欢呼着神女的圣名。

“不愧为神女大人！”

“感谢神女大人的恩典！”

而白秋婷则挣扎着挪动自己的身体，拥住了他：

看着白秋婷倒入自己怀中之前，洛魄甚至还能听见她微弱的呢喃。

“听说京城的盛夏很美……”

“要是洛魄先生能带我亲眼去看看就好了。”

……

……

嗡——

脑中蜂鸣声大作，洛魄的头疼得快要燃烧起来。

前方刺目的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信标，骤然睁开双眼，嘈杂的声音快要将他淹没。

我这是……在哪里？

沉重的钢铁巨门洞开，远方钟鸣回荡，激昂的号角声逐渐攀升。

身着红衣的弟子们立在石桥两侧，在前方的仪仗队正鼓起胸膛吹响铜号。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洛魄师兄，你怎么冲到石桥上去了，赶紧回来！”

“我去，这个哥们不会要对神女表白吧？”

洛魄晃动着发昏的大脑，低头看了眼手中捧着的不知从哪里摘的鲜花。

此刻的他，正伫立在石桥中央。

在石桥下方，一个长老吹胡子瞪眼，一边赶来一边指着他手中的花破口大骂。

“你这小兔崽子，你疯了？你拿你自己种的天灵花去干这事，年末考核还想不想过了？”

洛魄面无表情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我去，痛痛痛！

脑中思绪逐渐清晰，洛魄醒悟。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么他现在……

重生了。

重生在了，向神女表白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