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一如既往地候在玄武门侧门谢府马车旁，等着谢钰出宫。

周围其他同样候着自家老爷回府的侍从，没有一个人敢走到谢府马车前客套寒暄，纷纷避而不及假装看不见谢府的马车。

谁都知道当前朝内最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就是谢氏最年幼的嫡长子谢钰。

少年时期一战成名，直接杀进南疆夺回朝廷失守多年的十座城池，不仅如此更是在年前成功将北边的匈奴直接驱赶到沙漠腹地，打的北边只能派使臣千里迢迢来京献上绝色美人和珠宝上万求和。

京中权贵家中一面忌惮谢钰手里不断膨胀的权势，一面觊觎他手中权势带来的滔天富贵，让家中子弟想尽千方百计结交。

无奈谢钰身边就像铜墙铁壁，至今无一人可近身，纵使是在朝堂公务间也只谈公事绝无私交。

谢元见谢钰从玄武门一侧缓缓踱步出来，连忙朝前一步接过他捏在指尖里的墨色蟒纹金丝香囊。

谢钰眼神没再分给那墨色香囊一分，径直朝跟在他身后的谢元低声吩咐道：“拿去丢了吧。”

谢元抬起头飞快扫过谢钰的指尖和与平时一样沉寂如水的脸色，默不作声地撩开马车上青黑遮帘，将手中的密信放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上，退到外间飞快驾车驶离这片朱红宫墙。

谢钰如玉般干净修长的指节，缓缓拉开卷成轴的密信。

只见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上面，几行簪花小楷：

“今夜亥时永福宫一见，要事商议。”

谢钰墨色眼瞳飞快在纸上扫了一眼后，将手心里的澄心堂纸揉成一团，径直投进小几上还温热冒气的明前龙井里。澄心堂纸上纤细秀丽的簪花小楷不一会就消融在清透的茶水中，直至化成纸糊，谢钰才从水杯中彻底收回视线。

与谢府马车上的安静不同，此刻本该寂静的坤宁宫传来女子悠长的哭腔，划破了朱墙内远浮在表面上的沉寂。

“母后！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沈窈语气无奈又想笑，在白玉砖面上转了好几圈后，看着哭倒在紫檀荷花纹贵妃塌上的母后，“你看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少一块肉，躺了两天倒是腰上还长了一些赘肉。”

“幺儿！定是这些不知轻重的狗奴才婢子们，不知轻重胡乱说服你爬了那御花园的假山！”黄皇后指着在坤宁宫跪倒一片的宫婢奴才们，声嘶力竭地捶打着塌上的软枕，“明月！你现在就去瑶光殿，将那一屋子的狗奴才们都拖出宫去，这辈子都不许再进宫里！”

跟在沈窈身后的碧玺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跪在白玉砖石上的身子发抖着。

沈窈听到黄皇后这样说，脸上活泼顽皮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嘴角。

上辈子，她就是在母后说完话后将整个瑶光殿那天救驾有功的宫婢奴才发卖出宫，祖辈永不录用。

导致最后整个瑶光殿可用的人，只有琉璃一人。

这辈子她可不能再孤军奋战。

“母后！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沈窈端起站在一旁明月姑姑手里的银耳莲子羹，纤细的指尖轻轻捏住白玉调羹往黄皇后唇边送，“况且我落水后第一时间不就被救起来了？这次应该算他们救驾有功才对。”

跪在地上的碧玺等人听见沈窈的维护，整个身形都恍了一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塌上的沈窈，眼圈渐红。

要是搁在以前她们是从来都不敢肖想公殿下会帮他们说话的，毕竟对于高高在上的公主来说千万人的性命终不及她的欢愉来的重要，更何况瑶光殿从来不缺杖责发落的宫婢奴才。

她们性命不在，终究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纵然她们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听到沈窈真心维护的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黄皇后听到沈窈的话呆愣住在原地，急忙吩咐候在一旁服侍的明月，“传太医！”

这实在不像是沈窈会说的话，她脸上的担忧更重了。这孩子怕不是风寒未愈，烧糊涂了。

沈窈见状不再说话，只是内心越发感到不妥。

母后怎么一直咬定她落水是碧玺她们的错，整个御花园的人都知道是她自己爬到假山脚滑掉的水。这难道是有人在母后身边私下进言，咬定是她身边服侍的人犯错？

想到这里，沈窈摆弄白玉调羹的手指也不由地停下，杏眼微眯，扫了眼在坤宁宫当值的宫婢们。

看来母后的坤宁宫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稳固，当初的刺杀也早有迹可循。

沈窈默然不语，将手里的银耳莲子羹随意往紫漆描金海棠香几上搁下，开始有意地留心殿内服侍的人。

直到亥时，坤宁宫各处快落匙，皇后才不舍的让贴身服侍的宫女护送沈窈回到瑶光殿，随行的还有大箱小箱赏赐下来的各种药材补品。

等沈窈回到瑶光殿时，各处的宫门早已落匙，唯有瑶光殿一处灯火通明。

这让沈窈不禁想起小时候她刚搬到瑶光殿的时日，那时候的瑶光殿并不像现在一样在黑夜中那么光亮，到处都是黑漆一片。瑶光殿太大，烛火点了许多依旧不够亮堂。

沈窈扁着嘴，撒气地坐在殿门口抱怨着：“父皇！我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黑漆漆的都不像一个公主的寝殿！”

孝康帝看着坐在地上无赖撒泼的小人儿，宠溺地哄着：“那幺儿想要怎么样的宫殿？”

“当然是父皇养心殿那样的，晚上也要亮堂堂的，摆满夜明珠就更好了！”

沈窈娇气地拉扯着身上石榴红镂金百蝶斗篷上的毛边，撇着嘴头也不抬的提要求。殊不知孝康帝身边服侍的宫人在听到养心殿这词后，都低头噤声不语。

原本活泼欢快的气氛，瞬间冷寂下来。

候在孝康帝旁笑得一脸慈爱的刘宇，听到沈窈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笑容也渐渐消失，不作声地后退一步，小心注意着孝康帝的脸色。

谁料孝康帝竟毫不在意地大笑出声，扬手朝身后的刘宇招呼，“去将今年南海进贡的那几颗夜明珠全都送到瑶光殿来。”

刘宇眼里全是惊讶，但很快就被他掩盖在低垂的眼帘里，提起一贯温和的笑应道：“是，奴才现在就去办。”

今年南边进贡的夜明珠可不像以往过去的贡品，是开朝这么多年上贡中最好的佳品，价值连城。连太子和皇后的寝殿都未能分的一颗，嘉靖公主一开口皇上便要将这几颗夜明珠全赏了做装饰。

更别提哪个公主皇子敢用自己寝殿和养心殿作比较的，皇上却只把公主大逆不道的话当普通戏言，看来往后在瑶光殿这位面前侍奉得更加用心才行。

周围侍奉的奴才们见孝康帝和刘宇的反应，暗暗心惊，更加用心服侍。

送来的除了孝康帝提到足球般大小的夜明珠，还有一箱笼的各色琉璃宝石和珊瑚珠宝。

“瑶光殿的确是要星光灿烂才配得起这个名字。”孝康帝满意地在布满夜明珠和珊瑚珠宝的殿内环顾一周，满意地发出感慨，“还是朕的幺儿最有主意！”

远在南边的知府知晓宫中瑶光殿这位喜爱夜明珠，更是频频上贡。

至此以后，南边上贡的夜明珠等物什必定有一份是专供于瑶光殿。

沈窈摸着黄花梨雕花镜台旁放着的夜明珠，想到过去的事情，突然起来兴致。

“把本宫放在博古架上的那几颗夜明珠拿上，用刚刚母后赏的七彩盘金百宝袋装着。”沈窈闷闷不乐一天的脸上终于绽露笑颜，“据说今年上贡的夜明珠可以发出海的蓝光，看看南边的知府是不是诓信口雌黄。”

在落了钥后夜游御花园本就不符宫规，但碧玺和翡翠等一行人都不想扰了沈窈难得的兴致。

更何况嘉静公主历来是孝康帝和皇后娘娘都疼在掌心的明珠，又怎么会责罚下来。

夜深，不好惊扰各宫。沈窈只让碧玺和翡翠提着灯笼和百宝袋，跟在她身后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还没走出瑶光殿门。整个瑶光殿的烛火忽然全灭，只留下夜明珠莹莹的光影在黑暗中。

沈窈退到内殿，侍奉在一旁的碧玺和翡翠慌忙走到殿门四处查看，“殿下！可能是秋风起，不小心灭的烛火。奴婢们这就叫小顺子他们重新点上。”

碧玺走到殿外张罗着安排小顺子，翡翠则走到殿外安抚着其他宫婢。

沈窈柳眉微皱，踱步到黄花梨雕花镜台前把玩着梳妆台上摆放的玉兰飞蝶步摇，等碧玺和翡翠来禀报。

“嘶——”

本该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在漆黑中传来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内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雅原本松懈的身体，一下子像受惊的白兔般全身绷紧，惊怕中下意识将手中的步摇攥在掌心，屏住呼吸朝屏风后不动声色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