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觉下得紧了。

作为2023年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相较于前几年来的稍晚了一些，淅沥沥的雨点有规律地落下，拍打在有些灰暗的街巷以及更深的阴暗之中，如同一点白色漂染了墨水，随即荡漾开来。此时已经临近深夜，但是天空中却罕见地没有看见月亮，或者说——今夜的月色有些暗淡。

临海市的一处胡同小巷内，即便是在白天也很少看见有人会驻足于此，就连空气中都伴随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像是很久没有处理的垃圾以及泔水的混合物，在有些灰暗的天空之中模糊的光影似于那周围飘荡着的腥臭融为了一体，渐渐地揭开了属于夜色的一角。

“切，还是一如既往的鬼天气！”

堆放在小巷四周的垃圾堆蓦地鼓动了几下，似是在其中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从中探出了头，他抬眼看了一下那灰暗的天边以及看不见月亮的夜色，每一天几乎都是同样的风景，最起码从他出生到现在临海市的天就没有变化过。

衣衫褴褛的游人似乎已经在这条街上游荡了很久，跟他一样的游人似乎都已经选择了一处相对于安宁的“风水宝地”陷入了梦乡之中，似乎是已经找到了足够他们生活一天或者是半天的财宝，但对于此刻的游人来说，他似乎还不能休息。

随便从垃圾堆里扯了一件看上去还能穿的大衣裹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心里暗骂了一下今天的鬼天气，身体似乎是感受到了一股冷风袭来，颤颤巍巍的身体随即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

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如何度过今晚。

头顶上的雨点纷纷落下，打湿了他的衣物，埋没着他的身躯，耳边似乎还伴随着悠扬的乐曲随着雨点落下的节奏而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头发以及衣服几乎都已经被雨点浸湿，临海市的街道似乎在雨点的映衬之下照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斑，男子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还想在最后时刻能够回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家”。

“……鬼天气，偏偏要在这种时候下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天气有些过于不好了，街道上阴风阵阵，伴随着雨点的飘落除了寒冷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第二种色彩，早已经烂掉的鞋子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品，下身也已经有些破烂的裤子似乎无法帮他抵御风寒。

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支早已经被人抽剩下的半根烟头，这也算是他现在所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战利品”，他将那半根烟头点燃然后叼在嘴里，努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口不大不小的烟圈，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仅有的温度。

最后，他将那已经燃尽的烟头扔到了地上，用脚踩灭了那最后的火花，最后抬起眼看了一眼四周朦胧的环境，依然是有些寒冷，他再次裹紧身上的衣服，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临海市今夜的街道格外的安静。

平常的话他还能听到四周有人在议论自己，毕竟在这个该死的年代，没有人会高看他这么一个乞丐，也没有人会真正的来同情乞丐。他们这些人都只能以天地为家，捡拾一下他人丢掉的东西，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一些衣服。

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抓了抓左边那原本该存在于此的手臂，但此时却已经变得空荡荡。自从在十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之后，之前的公司便已经将他开除，残疾人在临海市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他也同样流浪了十几年。

他知道是上天故意切断了他唯一的生路，妻子离开了自己，公司开除了自己，原本二三十的年纪如今看上去却像是一个早已经迟暮的老人。雨点再一次落在他的衣服上，这一次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寒冷而颤抖，似乎这十几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

伴随着雨点的节奏男子走在临海市的街道上，灯红酒绿的街道所能映衬出的依旧是那万家灯火以及数不尽的霓虹闪烁，但是这些都不属于他。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似乎要将自己完全的融入四周的黑暗之中。

蓦地，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抬起了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神，空洞的眼神之中似乎渐渐地有了一些神色，他似乎听到了在阴暗的角落里所传来的低语以及呢喃声。

今夜……似乎很喧嚣呢。

那是一柄通体黑色的雨伞，雨水顺着雨伞滑落下来，照射出那件灰色的大衣，在略显佝偻的男子面前，眼前的这道身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巨人，他撑着雨伞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随即停下。他并没有露出自己的脸，只是发出了一阵十分年轻的声音：“老人家，夜晚独自走路是很危险的。”

“我只是要回家。”

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看上去昂贵的灰色风衣，身材魁梧且挺拔，雨伞刻意遮住了他的面容，听声音应该是一位十分年轻的人。

“那您似乎是走错方向了。夜色朦胧，今夜的雨……似乎是不会停了。”

眼前撑着雨伞的男子将自己手中的雨伞递到了那位流浪汉的面前，然后露出了自己隐藏在雨伞之下的面容。那是一张几乎没有沾染过任何尘埃以及烟火气息的脸庞，眉宇之间所能流露出的英气似乎让那个流浪汉一眼便怔在了原地，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屹立在自己眼前的高山一般，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瞳，似乎包藏着整片星空。

“你这是……”

“夜深雨骤，只是希望您能尽快回家。”

还不等流浪汉同意，眼前的魁梧男子便已经将手中的雨伞交到了他的手中，灰色的风衣卷起一股清洌的微风，然后走向了流浪汉的身后。他好像真的是一位匆匆而过的路人一般，第一次让流浪汉的心里有了些许的温暖。

“对了……”

流浪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只见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冲着他的位置摆了摆手道：“夜路很危险，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相信你在夜晚见到的任何人以及看到的任何风景。”

男子说完，便将自己的身影重新没入到了黑暗之中，他的脚步很轻，轻到即便是目送着他离开的流浪汉也没有看清楚他的影子。而那位流浪汉似乎还在细细品味着刚才那个男子的话语，独自撑起那柄黑伞，再一次与临海市的霓虹融为一体。

……

“黯夜指数20，虽然很可惜，但这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好货’了。”远离临海市的霓虹，重新没入黑暗之中的魁梧身影朝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随即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着虚空说道。

洛尘看了一眼悬浮在自己眼前的全息影像，而此时呈现在那道影像之上的则是刚才他所见到的那位乞丐几乎所有的资料，包括他的生辰八字，过往的经历以及最为明显的一处——黯夜指数。

伴随着那串白色的数字最终停下，呈现出“20”的字眼，洛尘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淡漠，这是他今天晚上所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指数20的“货物”。

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颇有科技感的磁性声音，而且这道声音似乎也只有洛尘一个人可以听到：“刚才我催动‘六芒星’探查了一下你的周围，除了刚才的那个潜在指数之外，并没有检测到其他的高指数生命体，如果你决定的话，我不拦你。”

洛尘回过头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任何大幅度的变化，与刚才那位偶然经过于此的流浪汉之间所发生的对话仿佛一瞬间便融入到了洛尘的脑海之中。选择什么的他从来不会去选，因此在他的心中——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选择。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快点吧，我感觉周围的浓度已经上升了。完成之后，今夜你我都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洛尘重新转过身去，朝着临海市的霓虹走去，双手插进了大衣的口袋之中，似乎在摸索些什么，他将自己的视线尽量压低，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块儿冰一般冰冷。

淅沥沥的雨点伴随着没入临海市最后的一串灯光落下而随即归于了沉寂，整座临海市仿佛被彻彻底底的冲刷了一遍，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几乎看不见丝毫的阴暗，寂静无声的街道似乎看不见任何的活物，几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伴随着最后一丝霓虹彻底地埋葬在了这里。

悄然途经于此的乞丐裹紧了自己身上残破的衣物，这是目前他的身上所能帮助他抵挡黯夜寒冷的唯一办法，虽说雨势已经减弱，但是萦绕在他身边的寒风却依旧笼罩在他那副颤颤巍巍的身躯之上。

他第一次有了厌恶的情绪，他开始讨厌临海市，讨厌自己走过的任何街道，遇见的任何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情绪，也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持续了多久。他猛然之间重重地踩了一下被雨水冲刷之后的地面，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和寒冷，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都想要放肆地喊叫一场，他甚至都开始厌恶四周闪烁着的霓虹彩灯，那些令他有些作呕的身影以及声音似乎充斥在他的耳边，他拼命地想要挡住自己的耳朵，想要拦截那些令他作呕的听觉。

“啊！”

“连你的妻子和孩子都保护不了，你活着还做什么？”

“乞丐天生就应该做一个乞丐，像他这种人就应该烂在垃圾堆里。”

“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老子的手下可不养废物，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滚！这是本大爷的位置！”

“……像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呢！”

“……”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相信你在夜晚见到的任何人以及看到的任何风景。”

乞丐痛苦的身躯蜷缩在地上，他的眼睛开始变得通红，像是被灌满了鲜血，脑海之中所回荡的都是这一路上他所遇见的人给予给他的评价，垃圾……废物……该死的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充斥着鲜血的双眸前似乎映射出了那些可恨之人的影子，他们张牙舞爪，看不清每个人真实的容貌，他们咧着嘴笑着，像是一头野兽一般朝着自己扑过来。

黯夜密布在他的身上，层层跌宕而起的鲜血在此时化作他的臂膀，鲜红的色彩似乎与都市的霓虹融合在一起，但是此时的乞丐却显得格格不入。

“……给……我……闭……嘴！”

“废物，你快点去死吧！”

“连乞丐都不如，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慢慢地爬了起来，充斥着鲜血的红色似乎在此刻正在滚烫地流动着，他恶狠狠地等着眼前的那数道黑影，他现在早已经放空了自己所有的思想，唯一想做的便是将这些该死的人一个个全部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