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五年，中秋，午夜，洛洲安县大牢内……

“依依，你怎么来了？今天……今天不是中秋吗？你来这做什么？”

褚锦河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人月两圆的日子里见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难掩激动的心情，从那潮湿阴暗的角落地跳起来，连跑带摔地来到牢门前，那只手紧紧地握住那粗壮结实的木头，原本已经不寄以任何希望的他，在听到柳依依的声音后，仿佛在月光下重生。

依依一身素白，款款走来，她低着头站在褚锦河的面前，非常的平静，既不开心也不伤心。

激动的只有他自己而已，这是他这一年多来，第二次见到她，上一次还是她陪着自己的父母一起来探视，褚锦河记得那天的依依穿着湖蓝色的纱裙，整个人看了去憔悴又无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盛满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初入狱时的自己尚有底气，以为不过是一场误会，自己很快就能洗脱冤情出狱与家人团聚，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还不断地安慰她，说自己没事，一切都是误会，不用多久自己就会出来，让她等他，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

“锦河哥哥，我……是我求了父亲上下打点，找到这里的狱头，趁着今日中秋佳节，衙门里给大部分的衙役放了假，没有什么人，狱卒才收了银子悄悄放我进来，锦河哥哥，依依这次来……是为了……”

柳依依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褚锦河，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哀伤，她低着头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伤心，可终究是要面对的，否则她今日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一个女子独自跑到这大牢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依依，为了什么，你说？是不是我爹娘那里有消息了？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说事情有了眉目，有封书信什么的，可那个时候衙差不停地催促，也没能说个明白，是不是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让你带给我？是好消息吗？我爹娘呢？他们怎么不一起来？说起来爹娘也有好长的时间没有来瞧我了，上次来过后就没再来过，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赶紧想想办法，我在这里已经太久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再这样我不死也会疯的！”

褚锦河带着一丝疯狂叫嚷道，直到狱卒冲着大门狠狠地敲了几下，他才反应过来，放低声音，柳依依后退了两步，似乎是被自己刚才的疯狂给吓到了，褚锦河愣了一下，柳依依后退的两步正好站在了烛火之下，一年未见，她又成长了不少，出落得越发的娇美，那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毛一般，半遮半挡地把那双明亮水灵的眼睛藏了起来。

“锦河哥哥，我来，是为了来告诉你……你家中之事……”

依依不再犹豫，她咬了咬下唇，那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动作却让褚锦河的心七上八下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才看到依依一时兴奋，竟然忽略了一件事。若依依来，那一定会有人陪同，这次并不是陪同自己的父母来，那至少也会有她家中人陪同，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漏夜而来，柳家……柳伯伯不可能让依依任性放纵不顾自己的名节。

所以……褚锦河不敢往下想，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牢房的木栅栏，手指甲因紧张而嵌入了木桩中，木尖倒扎进指甲盖中，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褚伯伯他……”

依依说话一向轻柔，平日里褚锦河没有少夸过她端庄文秀，可现在她的语速实在慢得让他抓狂。

“依依，你要急死我吗？快说呀！”

褚锦河从牢房里伸出一只又瘦又干，青筋暴露的手，这只手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虽然没有肉却白得发光，以至于白色皮肤下的那一道道青筋如同虫子一样趴在他的手背上，那位被唤作依依的女子，蹙起蛾眉，眼神中一晃而过的嫌恶，又很快压了下去，她抬起头看向她的锦河哥哥。

那张曾经名动洛阳的脸，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在那红色的新房中，与她并肩而坐，修长的手拿着玉如意从下而上轻轻挑起那绣着花开并蒂的薄纱，当红色离开眼帘的那一刻，闯进她的眼睛，攻占她的心的绝世容颜！

如今却形如槁木，又大又圆的眼睛因为长期的饥饿而凹陷，两个大大的眼眶此刻在昏暗的烛火之下，更显得恐怖，如同骷髅一般。

“锦河哥哥……”

依依唤了一声，想起过往的种种，还是触动了她那最纯真，最深刻，也最柔软的地方，依依轻轻握住锦河伸出来的手，眼中含着一滴泪水，轻轻地将那涌上来的酸楚生咽了回去。

“褚伯伯和伯母已经……已经……都走了……”

依依声音哽咽地说道。

“什么叫走了？什么叫走了？走去哪了？啊……”

褚锦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得懂，所以更害怕。

“走了……你懂吗？半个月前……一同在府中……走的……”

“怎么会？怎么会？”锦河甩开了依依的手，踉跄的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不停地晃动着脑袋，企图用这个方式否认刚才听到的一切，柳依依难过又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他，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当年他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这一年多来，她对他从不舍到惋惜，从失望到绝望，她不是没有为他鸣过不平，抱过不屈，也曾不顾自己的身份，瞒着父母偷偷陪着褚家四处奔走。

父亲知道后责罚了几个协助她外出的下人，连她的贴身丫鬟青梅也被打了十记板子，丢了半条命。

可父亲并没有过多地苛责她，只是说：“福祸非天定，而是人为，身处乱世，岂可随心随性，一句话，一封信就足以要人性命，他这样的性子就算无今日之祸端，恐怕来日有了仕途，也会凶多吉少，为父并不是铁石心肠，可他犯的事，得罪的人，都不是我能开口的，你若还是舍不得他，那就只能舍了你的父母亲长，依依，你是为父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要什么给什么，父亲若有半分能耐不使，那都是父亲的不对，可现在的情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