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凤最近很想吃李子。

自打二女儿冯立拒婚出走后，她越来越想吃李子，一天不吃就食不下咽。

大儿子请人看过，大夫只说年岁渐长，口味变化也是常有的事，说了同没说一样，真真是个庸医。

不过那庸医开始有句话说对了。

李明凤大抵是真的老了。

回想起待字闺中的日子总觉得还在昨天，转眼间女儿都要出嫁了，可不是老了。

人老了，就念起往日的好来。

于是李明凤便把乔嬷嬷从庄子上接了回来，自打出了她女儿的事，两人得有近十年没见了。

乔嬷嬷老了不少，整个人佝偻着，畏首畏尾，讨好地望着李明凤：“姑娘身子康健。”

“还好，”李明凤一手撑着头按压太阳穴，一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乔嬷嬷落座，“儿女都是前世的债，半分安宁都不得。”

“姑娘说笑了，”乔嬷嬷一边坐下，一边说，“立姐儿还年轻，一时糊涂而已，等她长大些便知道姑娘的苦心了。”

“但愿吧。”提起冯立，李明凤只觉得脑仁发疼。

那死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徐文正顶好的一个人，又是书香门第，她到底哪里不满意非得闹成这副样子。

“夫人，大奶奶来请安了。”外间婢女通禀道。

提起这个大儿媳，李明凤脑仁更疼了：“我不是让她在屋里念千字文吗？”

“奶奶听说夫人身子不好特地来请安的。”婢女解释道。

“呵！”李明凤冷笑道，“我好不好的不劳烦大奶奶费心，只求她少磋磨咱家的儿女，我便谢天谢地了。”

婢女不知如何应答，局促地立在原地。

李明凤一记眼刀过去，呵斥道：“糊涂东西，就说我这儿有客没空见她！叫她好好读书，别往大哥儿、三哥儿面前凑，否则趁早回娘家。”

“是。”

乔嬷嬷不动声色地看着，见婢女走远，她试探地问：“大奶奶不和姑娘的心意？”

“你不知道，”提起李二娘，李明凤只觉得有满腹的委屈要吐，“当日她以弱凌强，我顾忌着大哥儿要科考才捏着鼻子认下，可进门后她日日撺掇大哥儿争家产，挑拨他们兄弟姊妹的关系，实在不配为人媳！”

说到这，李明凤露出一抹笑意，道：“且等她得意几年，待我徐徐图之坏了她的名声，将她休了，再抬一个好儿媳进门。”

“是。”乔嬷嬷说着，脑中一个算计已经浮现在心底……

冬天到了，明孝村白雪纷纷，冯立走了一年了，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原本以为着孩子只是一时意气，出去几天就回来了，没成想她这一走就音信全无，根本没有回来，连庄子都没去。

几个月前李明凤就赌咒发誓，从此冯家没有冯立这个孩子。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要一个不守妇道的孩子干什么，不过是让家族蒙羞罢了。

李明凤最近总是失眠多梦。

刚开始是梦见儿时同姐妹们玩耍的日子，母亲教导她要恪守妇德、为父分忧；然后是嫁给夫君，两人筚路蓝缕，终于创下冯家家业；再是夫君死在那贱婢的床上，她把那贱婢卖去最下贱的窑子，独自拉扯三个孩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夫人，大公子是胎里不足，福气不够，恐寿数难长。”衣袂飘飘的道长一甩拂尘说。

“这……这可如何是好？”三个孩子就大哥儿科举有望，冯家未来可都指望他了啊。

“需找一至亲之人借运给他！”道长掐指一算道。

李明凤喜笑颜开：“好……”话说了一半，她却呆住，又摇头道：“不……不行……不行！”

“不行！”道长勃然大怒，“现在不行，你过往几十年算什么？”

说着，他光速冲向李明凤，一张脸在李明凤面前无限放大，那句“算什么”也在她的耳边不住回想。

“啊！”

李明凤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母亲？”

“谁？”李明凤饥荒失措地看去，是冯承宗。

“是大哥儿啊。”李明凤擦去头上的冷汗道。

“母亲可是觉得身子不适，是否要请大夫？”冯承宗关心地问。

“哎，”李明凤灰心道，“又不是没请过，说来说去就那两句话，算了。”

“是。”冯承宗垂首恭敬地站着。

望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儿子，李明凤忽而想起了那天他站在冯立屋外寸步不让的样子，那个时候，冯承宗死死扒住房门，目眦欲裂，大声质问着自己：“她不是你的孩子吗？不能科考就是你怀胎十月生的了吗？”

忽然，李明凤心脏陡然一疼，眼前一花，头又痛了起来，她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母亲？”

“无事……我无事。”

“夫人，徐家哥儿来了。”这时门外通传道。

“快请进来。”听到徐文正来了，李明凤立时笑逐颜开，头也不疼了。

这个孩子她是真喜欢啊。

“李姑姑。”徐文正喜气洋洋地走进屋内，带来一阵冰寒，连带着冯承宗的脸都冷了几分。

徐文正视若无睹地走到李明凤身前，拱手一礼道：“文正给您请安了。”说完他蹲下去，笑道：“后山的梅花看了，大红的一朵一朵，喜庆得很，姑姑可要去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李明凤笑得合不拢嘴，道，“只是我这身子一向不好，要扫你的兴了。”

“没有的事，”徐文正讨好道，“那梅花没得姑姑一观是它的损失。”

“这孩子，”李明凤笑道，“真正讨人喜欢……”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冯承宗慢慢笑了，眼睛弯起来看不见一点瞳仁，嘴角也弯成一个和善弧度，不注意看，好像他真的很高兴似的。

“对了，”李明凤想起自己为什么叫儿子过来了，“就到年节了，我想着二姐儿脾气也闹够了，不如派人去找找，省的她在外做出混账事来，堕了我冯家的名声。”

她一口气说完，心里却不知怎的七上八下的，忐忑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李明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冷静，你没做错什么，等冯立回来好好和她说，那孩子一贯最听你的话了，到时候让她和徐文正多多相处，这桩婚事还是能成的。

李明凤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甚至已经幻想起以后冯立儿孙满堂、幸福美满的样子。

她嘴角浮现出幸福的笑意。

“母亲说什么？”冯承宗笑吟吟地问。

李明凤感觉到一丝不妙，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我说要不接二姐儿回来过年。”

“母亲糊涂了？”

李明凤呆住。

冯承宗厉色道：“二妹犯下如此大错怎配再回冯家，便是母亲同意，我也容不下这等败坏家风的人！”

说着他又一转脸笑道：“母亲忘了，我是要科考的人，家里怎么能出这种女子？”

他明明笑得如沐春风，李明凤却仿佛如坠冰窟：“是……是我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