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东西南角，有处崭新的大宅，这是翰林院编撰李历彦的宅邸。

李历彦满腹经纶，一篇“帝王赋”，声名鹊起。嘉康帝振臂一挥，写下“八斗之才”，刻成牌匾，悬挂正门之上，代表无上荣光。

顺着宅内小路往里走，在尽头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却杂草丛生，处处萧条。

屋内昏暗潮湿，微弱的烛光预示着蜡烛即将燃烧殆尽，满屋子的药味散不出去，混合着发霉的气味，令人作呕。

一个丫鬟捂住口鼻，撂下药碗，就跑。

来到门外，“哈-啐”吐口唾沫，朝里面狠狠剜了一眼。

“才貌双全有个屁用，干了那档子事还不自我了断保全名声，天天半死不活的，浪费粮食，也就是老爷念点旧情，换作别人……哼”

吴语嫣侧面躺着，泪水打湿了枕头大半。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蛋，憔悴成巴掌大小，下巴也更尖了，反而生出动人的病态美。

气质靓如兰，才华馥比仙。

她本来就很美。

未出阁前，吴语嫣外出，娇艳如花，身若如柳，经常遇到陌生男子的故意搭讪，身为平遥县丞的哥哥吴若甫还好心提醒说，“嫁人后，为了姑爷的名声，少出门为妙。”

姑爷李历彦，翰林院编撰，吴语嫣的夫君。

李历彦没取得功名之前，随父母在平遥呆过一段时间，虽是白衣，却胜在才华横溢。眼见妹妹到了出阁的年纪，什么名流富商，王公贵族都来提亲，拉煤保扦的红娘简直踏平了门槛。

吴若甫自然不肯。

兄妹俩自幼丧母，老父亲常年缠绵病榻，长兄如父，妹妹的终身大事未了，吴若甫绝不娶妻，就是怕她受新嫂子的欺负。

吴家不是高门大户，吃穿用度却紧着最好的给妹妹，在他眼里，吴语嫣比公主还金贵。

所以吴若甫为吴语嫣的婚事愁得整日睡不安稳。

男人三妻四妾屡见不鲜，可吴语嫣的性子乖巧无争，肯定吃亏。

偶然机会李历彦入了吴若甫的眼，此子锋芒渐显，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自从吴语嫣与李历彦相识，芳心渐渐暗许，最终成为李夫人。

嫁人后，自然随李历彦来到京都。

婆婆古板刻薄，没少给吴语嫣找事。好在李历彦体贴入微，那些个委屈，也随风去了。

去年，吴语嫣怀孕后，李历彦高中榜眼，得嘉康帝青睐，赐府邸，让他去翰林院报道，可谓双喜临门。

李家大摆宴席，在座的几乎全是京都显贵。

就在这一日将吴语嫣判处“死刑”。

宴会当天，吴语嫣碍着身孕，为了不失台面，浅尝一口酒后，身体突然燥热，开始出现幻觉，将院中大花坛当做浴盆，当众脱衣进去。

等她被冷水浇醒的时候，脱得只剩亵衣。

婆婆指责她伤风败俗，话音不堪入耳，周围宾客更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她双臂环胸，眼神迷茫且慌张，四下寻找李历彦的身影。

而李历彦目光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远远站着，像看一件猎物。

吴语嫣拼命辩解，可新贵李夫人酒后失德的事情还是传遍京都。

婆婆要李历彦休了她，李历彦却无动于衷。

吴语嫣被禁足几天后，突然噩耗传来，她的父亲一口气没提上来死了。

吴语嫣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下身流血，昏死过去。

醒来后，她已被转移到偏院，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知道孩子没有保住，涕泪交垂。

从这以后，她病了半年，李历彦未来过一次。

吴语嫣有时回想起这件事，感觉自己令李历彦失望，可往深里细细思量，当时他就在现场，为什么冷眼旁观……

后来，她想通了，事实只会腌臜不堪。

吴语嫣勉强支起身子，床头的汤药冰凉，散发着腥甜的味道。她伸手打开床脚的马桶盖，浓重的异味直冲天灵盖，吴语嫣眉头不带皱一下，不慌不忙地将药倒进去。

屋子四面透风，风声犹如夜鬼低吟，凄切。

木窗更是形同虚设，冷风一撞，“啪嗒”，整个窗棂掉了。

吴语嫣抬起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冷风猛地灌进来，呛得吴语嫣佛要把肺咳出来了。

待她呼吸稍稍平缓，声音略喘带着沙哑，“夫君。”

多日不见，李历彦依旧神采飞扬，衣袍金丝镶边，愈发贵气。

他眉头一蹙，语气明显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活着。”

吴语嫣猛的喉咙一甜，险些没压住，半晌，质问道，“怎么，你有什么等不及的？”

“是朝阳郡主等不及了。”

吴语嫣神色一顿，忍不住冷笑。

到底是真相大白了。

自己一个地方官宦的妹妹，哪比得上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李历彦身份变了，能轻而易举的接触到达官显贵，也许他俩早勾搭上了，回想当日，朝阳郡主也在宾客之中，吴语嫣问安的时候，她的眼神不屑又得意。

李历彦睥眼瞧着吴语嫣：“念在夫妻一场，我想你走得安详，”视线划过开盖的马桶，口气瞬间冷冽，“你怎么如此糟蹋。”

吴语嫣没有回答，眼神里全是濒死前的绝望。

郎中说自己是心病，不用服药，静养一段时间自然好起来。奈何下人天天送药，她早起疑心。

终究是自己眼瞎，没发现曾经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少年郎居然是个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

李历彦要毒死自己，对外落个胸怀宽广，有情有义的贤名，对外博得好感，让这门亲事“名正言顺”。

休想！

吴语嫣调整坐姿，理了理发霉的被子，讥讽道，“还记得，从前我不吃药的时候，夫君总会先尝一口，然后再喂我。假如夫君仍然照做，就算是毒药，我也笑着喝完，你愿意吗？夫君！”

李历彦的双眼一瞬间阴冷起来，片刻后，轻飘飘觑了她一眼，“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反正吴家也绝户了。”

吴语嫣的神情倏地僵硬。

“想不到吴若甫在京都有点门路。”李历彦哑然一笑，“让他查出点线索，都走到京兆府大门了，还是让朝阳郡主拦住了，好说歹说许他前途，偏不听劝告。”接着，长叹一声，表示遗憾，“后来，居然跑了，至今寻不到下落，怕是凶多吉少了。”

吴语嫣愕然，紧咬下唇，口腔里蓦然充满血腥气。

李历彦很满意她的表情，佯装解释道，“岳父得知你当众淫乱，活生生被气死，大舅哥怒不可遏，料理完丧事，就来京都接你回家，谁知，途中遭遇变故，下落不明。我编的这套说辞如何？哈哈哈。”他放肆狞笑后，又道，“放心，就算你死了，朝阳郡主手眼通天，也找到他，那时，我会送他到地府与你和岳父团聚！”

吴语嫣失声尖叫：“你们卑鄙！”

李历彦笑着，嘴里反复咀嚼“卑鄙”两个字，突然眼神示意一边，紧接着，门被两个壮汉踹开。

吴语嫣意识到危险，慌忙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李历彦擦了擦拇指上的黄玉扳指，背过身去的刹那，眼里的嫌弃好像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李历彦发妻吴语嫣，当众脱衣淫乱，有失女德，虽败坏沈家门风，但李历彦待她一如往昔，她羞愧难当，喝药自尽。”完了，拂袖而去。

“回来，李历彦！李历彦！”吴语嫣胸中怒火难平，还想再喊，被壮汉一把钳住脸颊，“咔嚓”卸掉下颌骨，另一个壮汉拔开一个黑色小瓶的盖子，一下子全倒进吴语嫣的嘴里。

恍惚间，窗边立着一抹侧影，依稀是个女人。

“你……”

吴语嫣抬起的一只手，“你……朝……”最终，垂了下去，随着体温渐渐冰冷。

人死后如果飞去西方极乐世界，那人间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