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春,恒旭帝后宫大选。
京都一众闺秀摩拳擦掌,时龄者纷纷下场选秀,力争入宫拔得头筹,生下陛下第一个皇子。
而在一众喜气洋洋的府邸,奚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主院。
“阿娘,五姐说咱们家的姑娘都要去选秀,我也得去,可我不想进宫,不想离开你们。”
一个初显窈窕之姿的稚嫩少女俯身趴在奚府二夫人常氏的膝盖上,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哭的一抽抽的,很是让人怜爱。
常氏的眼眸冷了一瞬,在视线落在这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她心疼用锦帕擦拭她眼角的泪珠,安抚道:
“娘的娇娇莫怕,咱们家也不求什么泼天富贵,没得让娇养的姑娘进那吃人的深宫。即便是上头要咱们奚家姑娘参选,你上面还有几个姐姐呢,左右轮不到你。”
常氏没说的是,即便是真有人想从中作梗,让他们二房嫡女参选,但他们二房也不止一个嫡女,反正她是舍不得十一岁的幼女进宫。
奚宛瑜破涕为笑,痴缠在奚夫人怀里撒娇,逗得奚夫人笑声连连。
此时常氏跟前的一等丫鬟端着刚出炉的桂花糕,小心放在那少女跟前,笑着说了几句讨巧话之后才低声禀告道:“三姑娘身子大好了,来给夫人请安,眼下已经到了廊下。”
常氏听是三姑娘来了,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还不赶紧请三姑娘进来,她身子刚好,不能见风,要是有个差池,仔细着你们的皮子!”
候在外头的小丫鬟听见主母如此敲打,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心里自是将这位刚接回来的三姑娘地位往上头提了提。
两个三等丫鬟打着帘子,迎进来一个身着蜜合色百褶如意裙的标致姑娘。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眉若远山,杏眼清澈,容色堪比那花中玉兰,清雅婉怡。
一头如墨青丝挽成涵烟芙蓉髻,只簪了一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并一对梅花琉璃钗,耳垂上坠着一对粉珍珠明月珰,低调又规矩。
她一进来就眉眼弯弯的给奚夫人福了福身,声音绵软清甜的请了安。
“这几日让母亲忧心,是女儿不孝,我今日身子刚好,就来给母亲请安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莲子糕,母亲尝尝味道可还能入口。”
说罢,她笑着看了一眼腻在常氏膝盖上撒娇的小姑娘说道:“我料想瑜姐儿这个小馋猫许是会在,特意拿上了刚腌制好的梅子蜜饯,给母亲和瑜姐儿尝尝,也省的这小馋猫天天惦记。”
正转着猫儿眼看着奚宛筠的小姑娘,瞬间就跟个小炮仗似的从奚夫人的怀里蹦出来,腻在奚宛筠跟前。
“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常氏看着亲亲蜜蜜的姐妹俩,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却一直落在幼女身上。
常氏身边的大丫鬟晴雪手脚麻利的接过奚宛筠的手上食盒,从里头端出来一盘荷花模样的莲子糕,并两罐梅子蜜饯。
她惊讶了一瞬,便笑着夸赞道:“三姑娘好巧的心思,这莲子糕栩栩如生,奴婢是画都画不出来这样的。”
被夸赞的当事人温温柔柔的笑道:“晴雪姐姐谬赞了,不过是做模具的师傅手艺巧,我此番也是献丑了。”
因着晴雪这番夸赞,二夫人常氏轻抬眼眸,屈尊降贵似的用染着朱红丹蔻的手指轻捻起一块,略沾了一下唇,算是尝过了。
她眉间有一瞬的惊艳一闪而过,很显然这莲子糕很是合她的胃口。
即便是如此,她也没用完那块莲子糕,而是顺手放在了盘子里,抽了绢丝帕子慢悠悠的擦了擦手指。
“莲子糕不错。你有这个孝心,我心里自是熨帖的。但你身子刚好,就亲自下厨,可是厨下那些奴才怠慢了你?”
奚宛筠忙起身,恭顺的说道:“母亲治家有方,府内府外颇有美名,我是府里的三姑娘,哪有什么不长眼的奴才敢欺负您的女儿,母亲日日操持后宅,事务繁忙,不必为我忧心这等小事儿。”
奚宛筠这话算是说到了常氏的心坎儿上了,看着这个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女儿也多了几分满意。
虽然没打小养在她跟前,总算不至于太差。
“不错,你是这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是娇娇的亲姐姐,只要你立得住,莫要怕在府上得罪人。你是我的女儿,自该是旁人捧着你,万不可让人欺辱了去。”
常氏出身庆安侯府,是侯府那一辈儿唯一一个嫡出姑娘,府上的兄长弟弟都宠的厉害,在庆安侯府全盛之时,矜贵不输那些郡主县主。
虽然眼下庆安侯府不比往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是奚府几个儿媳里出身最好的,自是有底气说这个话。
在常氏品尝莲子糕的时候,小姑娘正吃着梅子蜜饯,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小声嘟囔道:“姐姐做点心如此好吃,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的公子……”
常氏不轻不重的训斥道:“娇娇莫要胡说,我可不舍得你姐姐这么早就嫁人。”
而被打趣的当事人只是红了脸颊,并没有反驳什么。
等小姑娘又玩闹了一阵,被常氏赶去写功课后,奚宛筠才起身低眉顺眼的说道:“母亲,我这次过来有一事要跟您商议,事关娇娇,劳烦您屏退左右。”
晴雪正捧着府上的账册等着二夫人查看,一听这话,当即就看了一眼常氏,在得到她的点头后,便领着屋里的婢女都退了出去。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常氏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位刚接回府不过半个月的长女。
虽然这个长女刚被接回府就对她尊敬濡慕,对娇娇疼爱有加,但因为涉及不可言说的陈年旧事,她还是不能像疼惜幼女娇娇一般疼惜她。
她一直冷眼看着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小心翼翼,谦卑温和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刚才她说有事商议,还事关幼女娇娇,她心里就陡然一沉,觉得这个女儿是耐心没了,要图穷匕见了。
不得不说,常氏刚对她有所许改观,对此还是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