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四月中旬的一天。

时年四十二岁的唐太宗李世民午后小憩，他记得那是初春时节，大明宫外沉香亭畔的牡丹初初开了绛红的那一朵，其他鹅黄、墨绿、与淡紫的都刚刚含苞。

他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因为那日午后他的皇后长孙氏安排他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悄然离去之时走到窗外亭子边对着那几株牡丹观赏了一番。

李世民再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正看到长孙皇后附身轻嗅花苞，那幅图如此富贵风流，犹如大唐的缩影。这让他心安，于是他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荡再唇边的笑意，入眠。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醒来的这个世界不再是他睡去的那一个。

他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是兵马前行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甚至，他条件反射一般都能计算出，不足百里之遥。

这并不是他在大明宫应该听到的声音。

就算起战事，边关有李靖，长安城中有秦琼敬德，他们都是自己麾下身经百战万里挑一的将军。有什么战事他们不能处理？除非突厥攻破长安，不然有什么事情能直接吵醒自己安眠？

他睁开眼。

一座高台，珠玉奇珍宝堆满，甚至连那么不常见的象牙和犀角都有，周围珠宝闪烁。

如此奢华？

是隋炀帝的皇宫吗？

不，比隋炀帝的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史书说唐太宗节俭，其实珠玉珍宝，李世民也不是不喜欢，但他不想因为这些被魏征他们骂死。

远处黄尘古道，黄沙滚滚，刀兵的撞击声中，带着杀喊。

“快！不要跑了纣王！”

“活捉商纣王！

“不要便宜了哪个暴君!”

什么？商纣王？谁？

堂堂的唐太宗李世民穿越了，就他这资质不应该是秦皇汉武吗？

商纣王？

凭啥是商纣王？

但穿越这种事是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的，就像命运。

“嚓”一声轻响。

李世民听声辩位，暮色里随手抓住一把象牙剑逼向哪个声音。之后，凝神看去，才发现剑锋指向一个一团锦绣，遍体绫罗浑身珠光宝气，华丽到不能再华丽的人。

“说，你是谁？这是哪里？”李世民逼问。

“啊！来人啊，来人，帮寡人打着火石，寡人要自焚。”那个人喊得竭斯底里。

寡人？

纣王？

这座让杨广都显得朴素的华丽高台难道是史书中的鹿台？

这一幕是纣王末路？

李世民抓起两块粗糙的火石，随手一错，迸出一丝火星，他燃起来一束价值连城的丝帛，照亮了一张仓皇又苍老的面孔。

“这些都给你，都给你，壮士，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是大商的王，可是……我不怕死，我不能这么活着……你听见他们叫我什么……他们叫我纣王？你知道什么叫纣吗？”

但凡识字都会知道助纣为虐的纣吧。

残忍捐义曰纣。

但李世民此刻顾不上想这些，他看着眼前明显处于崩溃状态的人心生鄙夷。

王侯就算落魄，帝王就算末路，何至于如此无用？

看自己隋唐战场上那些人，单雄信都要死了，还能对自己破口大骂，王世充李黑闼窦建德也不是这般窝囊的？

“你是……”李世民迟疑。他十三岁入战场，见过无数稀奇的事情，实在算得上见多识广，可不包括站在鹿台商看到活着的商纣王。

“我不是纣王！帝辛!帝辛！才是商为我选的谥号。”他拼命喊，就像拼命反抗鹿台上的命运。

果然是，纣王是西周对于他的称呼，西周王天下后，才变成天下对于他的称呼，在这之前，他曾经有谥号为辛，也有名字的，他叫做子受。

大唐天地李世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尤其是古今帝王，他从小就被告知。

“子受？！你也曾左东海，右流沙，四处征伐，就算国破兵败，也该拿出一点样子来。”李世民训斥。

“十七万人，十七万，全完了……全完了？”这位商纣王不可置信说着。

李世民更觉得不可置信：“你十七万对人家四五万，都能败成这样？你说你咋打的？”作为扫荡隋唐英雄的李世民来说，真的是无语，还能更笨一点吗？

“你是西周的将军吧？这么快就到了？”那位纣王瞪大眼睛，喷着怒火：“那你和这些珍宝一起来给我陪葬吧！”

纣王手持火把，投到身边容易丝帛，思帛易燃，立即着火。

李世民就地一滚，无比娴熟的把刚刚燃起来的火灭了，军旅灭火是基本功，他起身之时，趁势把离两人最近的易燃物踢下高台。

他的确还不曾搞清楚状态，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但即便做梦他也不打算跟这个定义级的昏君陪葬。

但，现在讲道理也是没有用的，李世民直接用象牙剑逼过去：“快走！”

“去哪里？”那人茫然。

“换件衣服，从台下小路走，从此隐姓埋名。”李世民飞快的给他指出一条活路。

“哦，”被一个人用剑逼着，看来也是死不成功了，那个商纣王匆匆脱下华服、临走，终于还是看了一眼：“你不一起走吗？”

李世民暴呵：“你好歹做了多少年的一国之君，能有点脑子吗？西周大军转瞬即到，两个人走得了吗？你走！我来处理这里！”

李世民没想到这位做商王做成商纣王，做队友都是猪队友。

商纣王？

李世民站在长安城里新建的大明宫，他才是大唐圣明天子天子李世民，现在，他站在商末周初堆满珍宝的鹿台上。他能是谁?他只能是商纣王。

虽然，跟商纣王一点儿像的地方也没有。但人是环境定义的，这是鹿台，鹿台上堆积着要焚毁的珍宝，他只能是商纣王。

只能是商纣王!

魏征整天拼命骂他就是为了不让他做商纣王，如果魏征知道他今日偏偏就落到了这位定义版昏君的人设，不知道会不会被直接气死。

此刻，他一个名垂千古的明君，以一个定义级别君王的设定站在末路，他身边没有秦琼，没有敬德，没有魏征，没有长孙无忌，没有凌烟阁的二十四功臣。